六
跳跃的烛光下，一张摊开的绢帛反映着惨淡的淡黄色。“命二条院士子杀生丸任京都驻西国质子”的朱红汉字如血地刺激着神经。
“请杀生丸殿下明日辰时赴礼部，即时出发。”
蛇骨握紧了拳。
“谁的主意？说！”
从这个长得比女人更清秀的神官大人眼中发出从未见过的凶狠寒光。传令官不禁倒退了几步。
“这个，陛下亲传的圣旨，难，难道伊势大，大人，不，不相信？”
蛇骨狠狠地盯着传令官的眼睛，突然站起身，向内厅跑去。
“你去干什么？”擦过犬夜叉身边时，他不禁问道。
蛇骨却好像没有听见犬夜叉的喊声。不一会儿，又从内厅出来，手中握的，是一把乌黑的刀——伊势神刀。
这是只有祭祀和刑杀时才能使用的刀，平时总是高高供在神龛上，以佛光香烛隐匿其百年来的血光杀气。
握刀的蛇骨继续快步向大门冲去。
“不要去。”杀生丸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挡住了蛇骨的去路。
蛇骨的眼中，燃烧着仿佛火焰的光芒。他越来越接近杀生丸——蛇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杀生丸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不要去！”愠怒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蛇骨凌空一跃——空中白光一闪，一个紫色的身影如展翅的鸟儿飞出了大门。
杀生丸的眼前，一片淡紫色的绸布袅袅飘下，随手抓住，紧紧拽向心口……
你……竟然不避开……真的会杀了你的……
伊势神宫内，只有犬夜叉，杀生丸，以及吓得呆若木鸡的传令官。夜风吹入大堂，烛影摇曳，说不出的诡异凄凉。
“奈落是想借刀杀人吧。”犬夜叉喃喃道，“蛇骨去了也没用，阴险的奈落。”
灯光下，望着朱红的汉字，杀生丸的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极淡的微笑。
“这样么？也不错。”
望向已是一片漆黑的门外，犬夜叉咬紧了下唇……
“蛇骨，你这个傻瓜。”
月已东斜，懒洋洋地挂在稀疏的枝头，散发着冷冷的幽光。
“伊势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今晚恐怕是不会接见大人了。”侍从们苦口婆心地劝在清凉殿外站了一宿的蛇骨回去。
夜凉如水，蛇骨仅仅身着单衣，背脊却挺得笔直，怀抱乌黑的长刀，如一棵修竹俏立寒风，眼眸中燃烧着明亮的火焰。这样的蛇骨，谁也不敢将他强行拖走，只有围在他身边苦苦规劝。
清凉殿内的奈落天皇一夜未睡。隔着层层垂帘，仍可以感受到从殿外传来的强烈气势。
“小鸟终于长大了呢。”奈落微笑了，“不知哪一个更强一点。急不可待要看看他们的表现了。”
五更的鼓声响起，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心头，蛇骨不禁一震。杀生丸殿下……千万等我呀。
蛇骨暗暗握了握手中的伊势神刀，一咬牙，拂开身边的侍臣，一个箭步冲向了清凉殿，速度之快令众人无法反应。瞠目结舌之际，紫色身形已进入清凉殿。
一阵慌乱的呼叫声中，蛇骨已来到奈落面前。正襟危坐的奈落冷冷地看着眼前莽撞的持刀少年。没等蛇骨张口奈落就说话了。
“为了杀生丸让你作出这种犯上的事？”
“我军兵强马壮，士气如虹，并不需以麻痹敌人攻其不备的诡计取胜。”
“为将损失降至最低，杀生丸身为前任天皇世子有义务担当此责。”
“可是陛下……”
“没有可是。”奈落冷冷地打断了蛇骨。
“已经决定了的事决不会改变，除非死亡。”
四目对视，整个清凉殿如同一座冰窖。一种愤怒与绝望慢慢侵蚀蛇骨的意识。
刀身缓缓从乌黑的刀鞘中伸出了一小截……
“连犬夜叉殿下的命也不要了吗？”奈落的这句话彻底冰凉了蛇骨的心。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送杀生丸殿下最后一程。”
……
飞驰的骏马，踏碎了清晨的寂静，马上的人儿如同即将随风飞起，汗湿的长发被冷风吹得凌乱四散，也无法阻挡那双直盯归路的眼睛……
杀生丸殿下……一定要等我……
等了……又能怎样？不是的……一定还有办法……不能让你去送死……我们三个……不要分开……
马儿突然发出一阵嘶鸣。高高立起了前蹄。蛇骨紧紧勒住缰绳，大力稳住了坐骑。
已经靠近伊势神宫了。前方的薄雾中，缓缓出现几个马背上的身影……靠近，靠近……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将正中间的骑者团团围住，缓缓前行。那正中的白衣骑者，正是一身正装的杀生丸。
“杀生丸殿下……”来不及了吗？
杀生丸的眼，永远如此如冰似霜的寒冷，美丽的脸，永远平静而高傲。这样的人，如同一把用水晶打造的利刃，睨视众生。即使被他伤得遍体鳞伤，也不愿放手。
“殿下，不要去。”蛇骨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杀生丸还是平静地端坐马上。看着蛇骨凌乱的头发，燃烧般的眼神，那种望着自己的眼神，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了。
蛇骨，为了我跑到奈落那去求情吗？傻瓜。这样的苟延残喘与派到西国当死亡人质有什么两样。你真得明白我吗？我，也真得明白你吗？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杀生丸的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如果这能称之为“笑”。
“这是我希望的。”杀生丸的声音不大，传在蛇骨耳中却如远处传来的声声炸雷——
“会死的。”
“未必。”
“那么……”蛇骨跳下了马，将乌黑的刀平放胸前，“请殿下先过我这一关。”就这样吧，哪怕死，也希望你是死在我的手上。
第一缕阳光偷偷抹红了大地。杀生丸平静地下马，走上前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朝霞将他那一袭白衣镀上了一层淡红，微风拂过，衣襟飘飘，超然若仙。
蛇骨笑了。迎着朝霞，笑靥如画，手中之刀却缓缓出鞘。
“伊势神宫镇灵之器——忘川，请殿下赐教。”
薄而利的刀身，晨光中，仿若透明，一瞬间，阳光也冻结了。
是吗？伊势神官，世袭的刑官，嗜血无数的“忘川”，为什么，这么兴奋？血液的流速也加快了。来吧，如果对手是你，正因为是你，决不会后退半步。
朝霞中，两个人开始相向冲出。挥剑——劈刀——撞击——瞬间，红日跳出地平线，喷薄而出的霞光将整个天空染成血红一片，血的辉煌中，时间停止了。一旁观战的众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
在此睁开眼时，仿若红色底纸衬托下的黑色剪影——背对相立的两个黑色剪影，慢慢清晰……白衣素立，紫裳飘摇……明丽的阳光下，飞鸟翱翔，枝条摇曳。
剑，断了。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杀生丸的手臂缓缓淌下，一滴，两滴，滴在青石板上，原本雪白的半边衣袖，被慢慢染红。
蛇骨没有回头。输了，赌上性命与忘川的一战，仍然杀不了他……得不到的，竟然也无法毁掉……这个男人的生命，从此与己无关……不，也许从来就，只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已经，没有再看一眼的必要了。
僵硬地，从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中间走过，紫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阳光中。
杀生丸重新翻身上马，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剑，随手掷出，如一道流星，没入了灿烂晨光中。
到……西国去……
所有的窗帘都放下了，外界是阳光明媚，屋内是黑暗的虚无。蛇骨躺在床上，毫无意识地望着头顶的房梁。保持这样的姿势有多久了？一天？两天？为什么完全没有睡意？我，是谁？
突然的光线刺痛了双目，眯起眼，颤动的睫毛间，一个火红的身影一闪而入。
拜托，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就像，阳光，太耀眼了。我应该被放逐在黑暗中的。
“你打算这样子到什么时候？躲起来到死吗？”
这个声音，好遥远呀。
犬夜叉咬咬牙，一把将蛇骨从床上揪起。
“快醒醒吧！蛇骨！”
突然间他愣住了。手中的感觉，湿润的，有些粘稠。借着昏暗的光线，摊开手掌，那是，血。
好像心脏停跳了半拍。犬夜叉一把撕开了蛇骨的上衣——一道刺目剑痕自右肩直下胸口，殷红的鲜血正慢慢从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流出。
“这是……杀生丸干的？”
杀生丸？哦，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吧。凌厉的剑气，走出百米剑伤才现，还在，流血吗？为什么不痛呢？
犬夜叉将蛇骨轻轻放回床上，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手中捧着水盆和白布。
他默默坐在蛇骨身边，开始处理伤口。
“没有必要。”蛇骨望着犬夜叉认真的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没有能力保护……”
“别说了！”犬夜叉狠狠地打断了蛇骨的话。
“傻瓜……你也不是因为什么所谓伊势神官的职责而将我们带来的吧。”他的眼睛，好……明亮，“我不会逃避的，也不会离开蛇骨的。”
一股温暖的疼痛，自心底洋溢开来，眼睛湿润了。
“犬夜叉殿下……请抱紧我……”
犬夜叉迟疑了一下，张开双臂，慢慢俯下身去……
“伤口……会疼吗？”
“嗯……没关系……”
真好呀，会疼，才是活着的感觉吧。
窗外，初秋的阳光，依然那么肆虐的照射着每一寸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