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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超长篇小说]《菖蒲札》(第一~五札)

楼层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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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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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eminem 发布
真长啊 - 3- 我那个呢?

你哪个??全都发过了啊。。。暂时不可以在杂志发表|||早知道你还不如让我给你写这个呢- -
PS牙齿JJ:我在写第3章以前要准备开始写一遍《菖蒲札》的故事流程和人物介绍了,然后我和那个一起负责剧本的就开始写预告片的脚本,所以小说贩慢点出吧。。。不然会累死。。。哈哈哈,现在咱们作曲背景人设导演什么的差不多都有了,JJ除了负责美术以外,画人物的能力怎么样?要看分镜头本,跟着人设的风格画人物就可以了,现在只是画原画的人少- -

想加入动画电影《山鸟的风花》制作委员会的请加QQ群1067312,目前正在进行剧本、机械以及背景的设定工作。
《山鸟的风花》早期汽车设定组图(机械设定/mseraser):
早期汽车,基本结构直接源于马车,减震机构效率低下,重心较高,稳定度很差,且锅炉、汽缸、曲柄等部分均暴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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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5-10-08
野比头很适合U~

以上

逃~^^

永远的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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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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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wufei121 发布
野比头很适合U~

以上

逃~^^

我正准备换呢,一看到我的头就想起小天把我的野比买走。。。怨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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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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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藤田智樹 发布

我正准备换呢,一看到我的头就想起小天把我的野比买走。。。怨念- -


我想起某店主那句...."你买大胖吧"ORZ

恩 就换这个头吧~~
我也想换个头了- -

目前头疼中 咳嗽 牙疼 低烧中

不活了:o

永远的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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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5-10-08
我也低烧中啊。。。闪了闪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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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5-10-08
武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嘻嘻……
ps:最近感冒的人好多

别欺负我,我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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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5-10-08
太好了,我恨死对着电脑看字,买小说贩去

ps从一开始登?你打算连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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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5-10-08
好長的一篇....看久了,擔心眼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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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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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morte13 发布
太好了,我恨死对着电脑看字,买小说贩去

ps从一开始登?你打算连载啊= =

不是我打算连载。。。是编辑打算连载,连载当然从第1章登起了:)
现在只希望一切顺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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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5-10-08
我只是进来想知道一下菖蒲是长什么样子的植物?

超长的......我还是有机会看纸媒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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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5-10-08
这个文文味道真特别....好像在看MV.....
不知道配什么曲子比较好呢....

"鸡蛋, 小米粥, 咸菜..." 看到这里, 忍不住想笑....真是地道的BJ早餐啊....


Sere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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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5-10-08
啊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嘛,人物也是,要写的真实啊,其实我也不想让我的小说里出现那些东西,可光注意美感也不行啊,我已经把很多地名什么的省去了,我的小说很少有中国的地名出现- -
PS:觉得像MV就对了。。。像电影更好。。。因为这次用笔的方法强调的就是镜头感影象感,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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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5-10-08
嗯~~~这样已经很好了~~~
很喜欢带着MV或者动漫感的文~~~感觉很真实又很细腻动人~~~
少见啊~~~让人觉得有美感的文~~~楼上可真是强人啊~~~


Sere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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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6-01-10
[原创超长篇小说]《菖蒲札》(第三札)
第三札


戴上草帽,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一朵云也没有。微风轻拂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昨晚雨点落在伞顶的声音一般空洞。地上浅浅的水洼尚未完全蒸发掉,几片树叶漂浮在上面,宛若一只只迷失方向的小舟。知了仿佛怀着获得重生的喜悦一样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乡村小路的两边长满了各种花草树木,之间留有一条狭长的土路,我和武月在这条窄窄的路上勉强并肩行走着。决定坐火车回北京以后,武月坚持要送我一程,临行前我留下了大学宿舍的通讯地址,武月则把她父亲的草帽送给了我。
“你爸爸的送给我没事吗?”我问武月。
“没关系,他有两顶,你戴着挺合适的。”武月十分满意地看着我说,她穿一件极其普通的白色短袖文化衫,文化衫的正面印有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会标。
“等大学毕了业我来这里种地。”
“开玩笑的吧?”武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看我现在像农民吗?”
“有点。”武月笑道。
“不过这玩意下了火车还是摘了的好,否则会被当成神经病。”我坦言道,一只手摸了摸帽檐。
“为什么?”
“有些家伙只会嘲笑仍然留恋被他们抛弃的东西的人罢了,一群白痴。”我气哼哼地骂道。
武月听完“嗤嗤”地笑了,说道:“你抱怨的时候很像小孩子。”
“似乎大人才喜欢抱怨,还是那种不愿承担责任的大人,也许我也是吧。”
“大家都挺喜欢抱怨的,对了,《雪国》你不拿走看吗?”
“回去根本没心情读书,下次来再看。”我说。
“在那边到底是什么心情?”武月好奇地问。
“就像在海底行走一样,感觉周围很寂静,胸口却闷得难受。”
“适当浮上水面看看景色也许会好一点。”武月劝道。
“会更痛苦,我已经试过几十次了,还是呆在机器猫的蜗牛壳里好。”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世外桃源啊。”我毫不犹豫地说。
“我会给你写信的。”武月说。
“我也是,可我不太擅长写信,字像蛛蛛爬,你知道的。”
“没关系。”武月笑着说。
不知不觉脚下的道路变宽敞了,一个小孩煞有介事地按着车铃,费力地蹬着一辆自行车从我们身边经过。
“这些草等到秋天时会变成一团一团地趴在地上,跟梵高画的星星似的。”
言罢武月低头看着被太阳晒得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的一片青草。那片草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梦似幻,成群的蜻蜓悬浮于草地的上方,几只麻雀忽然从草丛中腾空而起,叽叽喳喳地飞向树梢。
“嗳,春节别忘了来玩。”武月提醒道。
“肯定来。”我承诺道。
“吃了午饭再走多好。”
“在火车上吃吧。”我说。
“难吃死了,尤其一个人吃,那种滋味我体会过。”说着武月把脸扭向一旁。
我默然。
武月将脸转回来继续说:“我记得来这儿时吃的是……”她停下想了想,接着说:“盒饭,我当时觉得今后再也不会吃到比那个更难咽的盒饭了。”
“那我今天不吃盒饭,说不定其它东西比盒饭好吃多了。”我调侃道。
“耍贫嘴。”武月说完抢走了我的草帽,沿草地跑了起来。
我立刻叫喊着追了上去,轻而易举地跑到武月面前,她紧紧抓住草帽,嘴唇极不明显地颤抖着。
“就送到这儿吧,走很远了。”我首先开口说道。
“嗯。”武月语调平稳地说,然后伸出手慢慢将草帽戴在我头上,“别弄丢了。”
“好,明年见。”我说。
“路上小心点儿。”武月嘱咐道。
“你也是。”
“我?”
“再见到你之前,千万保护好自己。”我自言自语似的说。
“别说让我难过的话。”武月生气地说。
“那……再见。”
“再见。”
我踌躇地转身,迟疑了几秒钟才迈出步子。这短短的几秒钟却漫长得仿佛几百年,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像普通恋人分别时那样拥抱武月,抛开一切地亲吻她。我在渴望与胆怯之间徘徊不定,痛苦万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然而,我突然听见武月在身后喊我的名字,于是猛地停住脚步,面向武月,她站在离我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我期待她朝我奔来,也鼓励自己向她奔去,我感到心脏正在胸口剧烈地跳动着。
“谢谢你来找我!”武月少有地大声喊道。
我楞了楞,随即摘下草帽挥动两下,一边挥一边喊:“再见!”
“再见!”武月也摆了摆手。
话音刚落,我重新戴好草帽,孑然一身地往火车站走去。
出门前武月的父亲告诉了我火车站的具体位置,其间途经那片灿烂的向日葵田,之所以决定步行到火车站是因为我较之菖蒲更喜欢向日葵,它散发着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近乎梦幻的光芒,如同雨后充足的阳光使人精神振奋。想想的确不可思议,像我这样一个失去深爱的恋人而郁郁寡欢的家伙竟然依靠植物作为心灵支柱度过了一段又一段难熬的日子。
打开随身听,甲壳虫深情款款地唱着《八天一星期》、《黄色潜水艇》、《我想握住你的手》等等老掉牙的歌曲,即使拖拉机从旁边经过,耳朵也听不到半点响动,整个世界温柔地融化在音乐里。唱罢几首歌,波光粼粼的小河再次濒临脚下,我紧靠河岸缓速行走,偶尔将一两颗小石子踢进清澈见底的河水中,俯视溅起的泛泛涟漪,除了“甲壳虫”之外周围仍然万籁俱寂。浓重的夏日气息代替了昨天雨的芬芳,我的心头蓦然掠过一阵莫名的忧郁与失落,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孤独。我的人生好像已流失了太多岁月,不知何时才能退回到昨日的美好时光与我心爱的女孩若即若离。剩下的或许仅仅是蹉跎罢了。
气温伴随太阳逐渐上升,风也开始变得吝啬起来。一股流连忘返的夏日气息犹如倾泻的银河倏地涌入心坎。
过了一座形同虚设的古石桥,拐了个弯,羊肠小道便彻底不见了,眼前是条宽广的沥青公路,笔直地延伸至很远的地方,一片金黄的麦地横陈在路边。我的脸颊和脖子渗出了汗,几只瘦小枯干的山羊在公路另一侧的凹地里悠闲地吃草,极目望去,可以看见凹地后面杂木林的外围伫立着一排排松树和杨树。各种车辆疾驰而过,声音大得足以穿透约翰•列侬进入耳膜。麦地的一隅歪着一个破旧的稻草人,用树杈凑合做成的左手毫无意义地平摊在半空,右手折断了,凌乱的稻草也从撕裂的麻布里蹿了出来,没有规律的垂向地面。把磁带换到B面的间隙中传来一阵山羊颤悠悠的呻吟,似乎在抱怨天气的炎热。
麦地与向日葵田之间隔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岔道口,通向几座摇摇欲坠的白房子。我一溜烟跑下土坡,来到紧靠公路的凹地里,然后顺着岔道往前走,由于道路委实过于坎坷,我只能时刻低头注视着起伏不平的地面。两边是麦地和向日葵田的边缘,我在它们中央行走, 竟想起了摩西的故事,转念又觉得荒唐透顶。
不一会工夫,我绕到一个最佳位置观赏向日葵,身后是那些不知干什么用的白色小房子。我注视着一株较大的向日葵,灵魂仿佛渐渐随着音乐飞向高空,神情也变得恍恍惚惚。向日葵的黄色花瓣好像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与太阳朝相晖映,不时有蜜蜂停在花蕊上。风很轻柔。
正当我看得出神,突然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灵魂一下子被吸回体内,我回过头,一个年轻女孩正冲我微笑。一切简直如梦似幻。
“能不能让一让?”她说。
我赶忙摘掉耳机,问道:“啊?”
“你能不能让一让?”她不耐烦地重复道。见我一脸诧异的表情,女孩举起手中的佳能EOS-1N RS满不在乎地晃了两下,又说:“拍照。”
“对不起。”
说完我便闪到一旁,仔细打量了女孩一番。她身穿蓝色短袖T恤和旧得恰倒好处的休闲裤,头戴一顶棒球帽,肩背一个硕大的旅行包,脚踩一双耐克网球鞋,一对小小的银耳环挂在耳垂上,此时她正一本正经地端着相机对准刚才我看的那株向日葵,为镜头寻找满意的角度。我一边暗自抱怨那么多向日葵她为何偏偏选中了这棵,一边缄口不语地望着她“咔嚓咔嚓”连续拍了几张照片,知了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我摘下草帽拿在手里快速扇了起来,以此驱赶炎热和发泄心中的气愤。
“喂喂。”她拍完照片朝我叫道。
“干嘛?”我没好气地说。
她迟疑了一下,那副样子似乎在盘算什么坏主意,接着激动地说:“真巧啊,要不要一块儿拍个照片?”
“真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咱们在同一时间看同一株向日葵,难道还不算巧么?”她神气十足地自圆其说。
“哦。”我若无其事地支吾道。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位农民大伯,女孩像发现宝藏一样立刻冲到他面前,拜托他帮我们拍照。
“看这儿,把我们放中间,再按这里就Ok了!”她一口气说完后凑到我身边站好。
我被弄的哭笑不得,傻傻望着镜头,扭头瞧瞧笑容灿烂的她。
“你可不可以笑笑,自然点儿,你是男生吧?大方些好不好,照个相而已。”她埋怨道。
毫无办法,我唯有僵硬地咧嘴露出一丝微笑,她则自作主张地挽住我的手臂,让我顿感意外。
“一、二、三,好了。”农民伯伯说完,终获解脱似的把相机塞给女孩,没来得及等对方道谢就转身走了。
“谢谢。”她对我说。
“算了……”我无奈地呢喃道。
“你从北京来的?”她问。
“是啊,正准备回去。”
“我也是,介意做个旅伴吗?”
“无所谓……”我吞吞吐吐地说。
“如果不行千万别勉强。”
“真的无所谓。”
“嗯,你是不是要去火车站?”她又问。
“对。”
“那出发吧!”
于是,我和陌生女孩结伴前往某个陌生的火车站。的确如梦似幻。

景物流逝,一如时光。
现在和我一起坐拖拉机的北京女孩名叫春雪,二十岁,为了拍向日葵特意跑来此地,十分钟前她在半路拦了一辆顺路的拖拉机载我们去火车站。另外,倘若抛开性格不谈的话倒是一个可爱的女孩,漂亮的脸蛋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耳朵小巧玲珑,打扮颇具个性,惟独开口说话时让人难以忍受,十足的男孩子腔调加之任性、自以为是的脾气——这便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虽然没到讨厌的地步,但却因此而耿耿于怀。
拖拉机后面放满了干草,我们坐在草堆里各自看着两边的树木、田野以及远山,天气热得要命,我时不时用草帽充当扇子,春雪则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她正活在风和日丽的春天,还偶尔朝我投来鄙视的目光。
“你就那么热?都快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戴那种东西,奇怪的家伙。”她说。
“只在这里戴罢了,不碍你的事吧?”我强忍着怒火,尽量平静地说。
“只在这里戴?Why?”她诧异地问。
“没什么,不想说。”
“原来是小秘密,好好,不打听了。”她笑着说,随即指指我肩膀上耷拉的耳机问道:“谁的歌?”
“甲壳虫。”我答。
“哦,Beatles……发现你是个怀旧的人。”
“直接说我老土也没关系。”
“是够土的……”她小声念叨着。
“咱们才认识不到半小时吧?”我不悦地问。
“我这人天生和谁都是自来熟。”
“得得。”我老实认输。
“说明把你当朋友了嘛。”她以安慰的口吻说。
“嗯嗯……”我表面应承,心里却默默悲叹自己怎么会遭遇这种“千载难逢”的女孩。
样貌朴实笑容憨厚的大叔边吹口哨边悠然自得地驾驶着拖拉机,热浪滚滚袭来,临近正午的乡村犹如人烟罕见的沙漠般空灵、寂静,同时有种怀念的气氛充溢四周。
“林……林……”春雪显然忘了我的名字。
“林海。”
“哦,对了,林海,你来这里就为看看向日葵?”
“嗯……”我撒谎道。
“喜欢向日葵喜欢到这个程度?我以为你是来取材的。”她失望地说。
“取材?”我问。
“画画啦写东西啦。”她列举道。
“一概不会,那些玩意。”
“真失望。”她直言不讳,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对不起了。”我说,“你喜欢摄影?”
“不是喜欢,是爱,用自己的双手随意把时光一块块收藏起来,你不觉得跟上帝一样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挺神气的。”
“你要不要试试?”她问。
“啊?”
“拍张照片。”说着她拿出相机递给我,重复了一遍刚才和农民老伯说的话,“看这儿,再按这里,焦距光圈什么的都调好了。”
“拍谁?”
“拍你想收藏的时光啊!”
“目前没有想收藏的时光……”
“和一个烦人的女孩坐拖拉机去火车站的时光,热得要命老拿草帽扇风的夏日时光,有大山和田野的时光,可拍的东西多着呢!”
她话音未落,我快速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春雪的脸,按下了快门,快得连我都不清楚她面对镜头的表情,心里只想赶紧敷衍了事罢了。时光当真可以收藏吗?我们自身又何尝不是时光的收藏品呢?在岁月的漫漫长河中,在反复流动的片刻间,某些东西正不为人知的成为某种永恒,而另一些则被遗忘。我们在这段人造时光里能做的惟有活着和死去,以及成为永恒或被遗忘。所谓时光便是这么回事。
“你拍我干嘛?”她意外地问。
“当成时光收藏啊。”我模仿她的口吻说。
“我最讨厌油嘴滑舌的男人。”言罢她一把从我手里抢回相机,但我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
“收藏时光的滋味儿还怪美的。”我笑着说。
她默然,我也没有再开口。过了五分钟,开拖拉机的大叔让我们在一个岔路口下车,并告知往北一直走就能看见火车站了。我和春雪分别跟大叔道谢,眼望拖拉机慢吞吞地向远方驶去。
“Let’s go。”她掸掸屁股上的干草,说。
旅途中一旦踏上一条崭新的道路,疲惫的身心便随之豁然开朗了。这条土路显得比刚才的沥青公路热闹许多,虽不算车水马龙,但终归有了些生气。路的一侧砌着一排围墙,对面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小饭馆和私人小旅店,表情痛苦的行人提着行李东张西望,耳边不时传来当地人的叫喊声。一棵葱郁挺拔的老杨树孤独地立于路边,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子嘴叼香烟、倚靠树干低头数手里的钱。我考虑是否该对春雪说几句话,这样不言不语未免有点尴尬,可随即作罢,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我想。
“其实……”她突然开口说,像是自言自语:“我更喜欢菖蒲。”
“啊?”
“我说我更喜欢菖蒲。”
“是么……”
“你呢?”她问。
“向日葵。”我说。
“都是坚强的花儿啊,菖蒲更容易让人怜惜,向日葵的坚强是天生的,不太现实,说来说去人是要在苦难中学会坚强的吧,俗归俗,可理是这个理,没人一出生就能坚不可摧,选择向日葵是因为你憎恨困难害怕困难,而不是去享受它利用它,说明你是个懦弱的理想主义者,还不够成熟。”她头头是道地分析完,说:“瞎掰的,千万别当真。”
“呃……”大概事情真如她所言亦未可知。
“别老‘嗯哈呃’了行不行?”她皱起眉头说。
“哦……”我含糊地答应道。
“哎……本来打算去河边拍几张菖蒲的照片,明天再走,结果妈妈来电话非叫我今天回家,否则也不会碰到你。”她独自发着牢骚。
“太巧了。”我又学她的口气说道。
“差劲儿的模仿。”说完她掏出一副太阳眼镜戴上了。
火车站位于围墙内部,从右侧的入口一拐,火车压过铁轨的清脆响声便传入耳鼓。离火车站越近人就越多——所谓多也不过是零零散散的过客而已,毕竟是偏僻的乡村小站,乘客较之北京站委实少得可怜。我们在售票的小房子前面买了车票,推开矮矮的小铁门走进站台,仅仅有四五个人在等车,沉甸甸的石头站牌上写着小城的名字。脚刚一踏入月台,几双眼睛就齐刷刷地将目光朝春雪扫射过来,春雪无暇躲闪,且不屑一顾,她扔给我一块橘子口味的泡泡糖,自己也嚼了一块。稍顷,春雪开始兴味索然地对着天空吹泡泡,我头一次目睹能吹如此巨大泡泡的人,不由得心生一股敬意。
泡泡糖“啪”的一声沾到她嘴上,她不紧不慢地重新吃进嘴里,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面问道:“你怎么不吹?”
“不会。”我说。
“What?”她难以置信地说, “我第一次遇见不会吹泡泡的男人……”
“有什么新鲜的。”
“我教你。”
“啊?我不想……”
“跟着我做,先把泡泡糖弄成扁扁的薄薄的椭圆形的饼。” 她习惯性地自作主张,“好了吗?然后用它包住舌头,舌尖轻轻向前推,吹……”言罢她轻而易举地吹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泡泡。
尽管我竭尽全力按照她教的去做,但最终仍旧失败了。我由于用力过度不慎将糖吐了出去,泡泡糖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掉在铁轨上。春雪先是看得目瞪口呆,然后笑得前仰后合。脸皮厚也罢什么也罢,坦白说,我本来并没觉得丢脸,她一笑反而叫我无地自容了,人们被突如其来的爽朗笑声吸引,纷纷往这边张望。
“笨蛋!”她把太阳眼镜往下拉了拉,揉了揉湿润的眼角,“你太逗了。”言罢她又给我一块泡泡糖。
“不吃了,谢谢。”我拒绝道。
“生气了?”她面带笑容地问, “男人不应该轻易放弃哟。”
“没办法,笨。”
“我也是小学二年级才学会吹泡泡的。”
“你在安慰我?”
“啊……对不起……我向来不太擅长安慰人……大家都有不会的事情嘛。”
头一次见春雪为难的样子,竟使我对她的看法一瞬间产生了些许改变。
“你不会什么?”我趁势追击。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听罢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么说果然有喽。”
“喂,你怎么比女人还八卦?”
“一般不会吹泡泡糖的男人全这样。”我信誓旦旦地说。
春雪一听又笑了,说:“你真幽默,虽然看起来是个死板的家伙。”
“谢谢。”我好歹把她的话当成了夸奖。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不会骑自行车。”
“啊?”我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
“不会……骑……骑自行车……”她结结巴巴地说。
“二十岁还不会骑自行车的女孩倒挺稀罕的。”我怀着报复心理讥讽道。
“不知道为什么死活骑不了自行车……”她沮丧地说,“五岁时学过一次,两条腿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之后几乎每隔三年就会有人不知死活自告奋勇教我骑自行车,他们起初全都斗志昂扬信心百倍,结果统统被搞得灰心丧气,狼狈不堪。”
“太离谱了吧?”这回我真的吃了一惊。
“可能遭人诅咒了。”她喟叹道。
“谁会诅咒那么无聊的事……”
话刚说完,耳边倏然响起一阵悠长的汽笛声,一辆火车从远处向站台缓缓驶来。车轮与铁轨有节奏地互相摩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音量渐次增大,频率由长变短,眨眼的工夫火车便进站了。好不容易等火车停稳后,身穿蓝色制服、神情冷漠的铁路工作人员打开车门,寥寥无几的乘客们照旧拎着大包小包匆忙下车、上车,仿佛重演了无数次的三流电影中某一个蹩脚的镜头。我和春雪钻入就近的一个车厢,找到两个靠窗的位子坐定,一个手托下巴一个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地静候火车开动。
车厢内烟雾缭绕、汗味扑鼻,且脏乱不堪,有人独自霸占双人座位睡午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喧哗,有人搭帮结伙玩扑克,还有人在嗑瓜子,瓜子皮随手扔了一地。春雪摘了墨镜,取出纸巾吐掉泡泡糖,充满厌恶地把窗户“啪”的抬上去,伸出脑袋吸了吸新鲜空气。她不时拿眼睛瞟瞟我,再瞟瞟其他人, 然后面无表情地轻轻噘噘嘴唇。稍顷,一位中年妇女推着出售冷饮的小车经过这节车厢,不遗余力地反复叫卖着,春雪迫不及待地买了根小豆冰棍,我买了根大红果,两人面对面吃了起来。
“车怎么还没开?”她问,咬了口冰棍。
“八成坏了。”我说。
“呸呸呸!童言无忌。”她险些把嘴里尚未融化的冰渣喷到我脸上。
“小心点……”
“对不起,忘记吃东西时不能说话了。”她边吃边说道。
我默然,又抓起放在桌边的草帽扇了扇。
“肚子饿了。”她说。
“一会儿去餐车吃饭?”
“不了,你去买回来,咱们在这儿吃吧。”她用命令式的语气说。
“哦,你吃什么?”我闷闷不乐地问。
“你吃什么?”她鹦鹉学舌道。
“盒饭。”我说。
“天啊,那玩意咽得下去么?盒饭这东西不敢说一律难吃,至少火车上的很恶心,就跟火车的厕所一样臭名昭著,劝你最好别吃。”
“你吃什么?”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面包和香肠,面包香肠无论哪里的味道都差不离,对了,再来瓶矿泉水。”
“好的。”言罢我一口吃完剩下的大红果,顺手把冰棍棍儿扔出车窗。
“乱扔……啊……车开了。”春雪说着说着,车厢微微晃了两下。
“嗯。”
火车渐渐驶离小城陌生的月台,我坐在窗边感受微风,心情随景物的更迭而变得忐忑不安,不知何时才能再体会一次这种徒有虚名的乡愁。窗外的树木一棵代替一棵闯入瞳孔,在荒芜的土地尽头有几所渺小的房屋与列车平行前进,但那不过是我一相情愿的短暂错觉罢了,小屋、荒地以及群山终将和树木一样被速度抛弃,消失不见。我正离小城远去,离武月居住的这座小城远去,一股难以遏制的悲伤犹如洪水般激荡着胸口,我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对一个人的渴望竟能如此单纯如此彻底。是的,我正义无返顾地热恋着武月。
“想什么呢?”春雪打断我的思绪,问道。
“没想什么。”我搪塞道。
“你……”春雪说,“莫非在那里有个恋人?”
我一楞,说道:“真有就好了。”
“单相思?”她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摇了摇头。
“可你刚才发呆时脑门儿上分明悲壮地写着‘再见了,爱人’几个字啊。”
“又不是拍电影。”
“简直成了卡萨布兰卡里的鲍嘉。”
“还真悲壮。”我点点头,掏出烟叼上。
“你能不能赶紧去买午饭,我饿死了。”她摸摸肚子说。
无奈,我只得收起香烟到餐车买午饭。餐车在火车的中间,吃饭的乘客屈指可数,大概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我买了两荤一素的盒饭,给春雪买了果酱面包和双汇火腿肠,连同矿泉水一起塞进塑料袋,然后左手拿盒饭右手提塑料袋原路折回车厢。我避开熟睡的乘客伸直的双脚,鞋子踩到厚厚一层花生壳跟瓜子皮“噼啪”作响,打升级的四个人玩得异常认真,坐在我们前面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正聚精会神地用摆在窗边的收音机听单田芳的评书,声音委实嘈杂得可以,但老头仍旧一边摇纸扇一边侧耳倾听,露出一副十分痴迷的模样。春雪摘了棒球帽,露出一头漂亮的短发。
“谢谢,多少钱?”春雪接过塑料袋说。
“算了。”我说。
“你请客?”她问。
“反正也不贵。”
“谢谢了,不过……”她看着面包和火腿肠说,“如果是土司面包和烤肠就更好了,另外矿泉水不够凉啊……”
“您凑合吃吧。”我打开温热的盒饭,说道。
“哇,你那个似乎很香。”她馋涎欲滴地盯着我的盒饭说。
“一起吃?正好有两双筷子。”我早料到她会来这一手。
“好吧,我尝尝。”说完她掰开一次性木头筷子,夹了口宫爆鸡丁。
“怎么样?”我问。
她没回答,又夹了几口糖醋里脊和麻辣豆腐,将嘴巴塞得满满的。
“好吃么……”
“嗯嗯,好吃好吃,传言果然是假的。”她咕咕哝哝地说道。
“可能一个人吃味道就变差劲了吧。”我边吃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春雪光顾埋头吃饭,没有理睬我。车稳速前进,景物依然稍纵即逝,夏日忧郁的风轻轻撩拨着女孩的刘海和衣衫,湛蓝的天空、纯白的棉花云及苍翠的大地组成一道耀眼的光影从眼前掠过,每每经历夏日气息漫溢的此情此景,心境便好象坠落一般被拽回长久以来所珍惜的美好时光,滋味妙不可言。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美味的盒饭,竭力感受武月当初单独去小城时在火车上吃盒饭的感受,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透彻。归根结底,我们皆是孤独的过客,有的独享孤独,有的成双成对地孤独,而这两种人的本质区别无非是盒饭味道好坏的问题而已。
“喂喂。”春雪叫道。
我抬起头看着她。
“拜托,你别老摆出一副‘再见了,爱人’的表情好么?”她用怜悯的眼神盯着我说。
“啊?”
“就是……这个样子。”言罢她把脸一沉,假装很颓废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那样了……”我矢口否认道。
“还不承认。”她换回正常的表情,说:“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说完,春雪继续吃完了剩下的饭,我则吃了被冷落的果酱面包和火腿肠。吃罢午饭,我扔掉垃圾,春雪从背包里拿出一台索尼CD随身听,递给我一个耳机,两人像猫似的歪在窗边一左一右地听GLAY.音乐流派直接由六十年代的流行摇滚跳到九十年代的视觉系,我的耳朵难免遭殃,可又不好意思摘掉耳机自己闷头听甲壳虫的磁带,只得拼命去适应节奏和曲风,听惯了倒还不坏。
“这年头要听GLAY才象话嘛!”她偏激地说道。
“不是《My heart will go on》吗?”我问。
“那首歌再听真的会吐,去年冬天上映时大街小巷全是《My heart will go on》……”
“嗯,火得不行啊,学校里还经常见到模仿经典镜头的痴男怨女,男的在后女的在前,女的伸直双臂,男的扶住女的的腰,站在顶层楼梯的栏杆上……”
“白痴……”春雪轻蔑地说,“电影还不错……去年看了2遍。”
“以为你不喜欢看呢。”
“为什么?船沉的时候好玩刺激的要命啊!”她赞叹道。
得得,我想,点燃一支烟。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她说。
“哦。”
“我戒了。”
“啊?”
“开玩笑的,我可从来不慢性自杀。”她乐呵呵地说。
“哦。”
“又开始了。”
“啊?”
“‘嗯哈呃’。”
“对不起……”毕竟才和你认识几个小时嘛,我想,但并未脱口。
“喜欢杜兰杜兰么?”她问。
“还行。”我答。
“麦克尔杰克逊呢?”
“一般。”
“邦乔维?”
“不喜欢……”
“知道了,你这人果然古板。”她下结论道。
“古板?”我反问道,第一次有人说我古板。
“容易怀旧,抓住某样东西不放,不去尝试自己没尝试过的事物,而且……”她停顿了一下。
“而且什么?”
“很土……”
“怎么才叫不土?”我请教道。
“B级电影看多了就不土了,你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么?”
“不感。”我不悦地说。
“我可非常喜欢,什么UFO啦麦田怪圈啦幽灵船啦百慕大三角啦时间机器啦……”她掰着手指列举道。
“这些已经算科学课题了吧?”我问。
“科学解释不了的就叫超自然现象。”
“时间机器那玩意不是有‘相对论’么?”
“但没人亲身体验过时间旅行啊!”她辩解道。
“你怎么知道没人体验过?谁又晓得人死后的世界呢?如果真的存在那个世界也只有死人清楚,科学未免太缺乏想象力了,科学的天敌就是想象力。”
“现代社会怀疑科学的罪过可不小,要是十七世纪你肯定会被罗马教廷活活烧死。”
“我又不是怀疑科学,只是觉得科学家在实践以前应该先具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再说他们烧死布鲁诺是为了宗教和权利,跟科学没关系。”
“你懂得还挺全乎……”
“初中历史课学过……”我坦白道。
“科学的天敌是想象力……满像那么回事的,这句话。”她嘴里碎碎念叨着。
“纯属胡扯。”我自嘲地说。
“讨论会到此结束……”她心灰意冷地说完,把唱片换成了U2的。
列车横跨一座高高架起的大桥,低头俯视,我们正身处一条宽阔河流的上方,波光闪耀的河面仿佛漂满了无数颗银星,星群跳跃不止,辉映着深邃的双眸,模糊了坚定的视线。
“真美。”春雪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我沉默不语。
“你说,吃刺少的鱼被卡到嗓子是不是比吃刺多的鱼被卡到更让人懊恼?”她像说绕口令似的说道。
“嗯……出乎意料的坏事往往令人懊恼。”我说。
“没错……”她喃喃地说。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Nothing.”
音乐在左耳回荡,春雪一言不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身后的老头关了声音断断续续的收音机,玩牌的人也散了伙,午后的车厢内一片寂静,我的脑袋犹如蜂鸣器般“嗡嗡”直响,不管清醒还是沉睡、走路或者奔跑,只消周围稍一安静,这“嗡嗡”声便如期浮上脑际,响声已持续了很多年,我却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方。我凝视地上的某条影子,昏昏欲睡,每当双眼合拢的时候,意识就如同一个设置妥当的机关“嗖”的反弹至现实,如此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机关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崩坏瓦解了。
*
嗡——嗡——嗡——
*
“喂喂。”
有人拍我的肩膀。
“喂,醒醒。”
我睁开眼睛,是春雪。
“几点了?”我迷迷糊糊地问,发现耳朵里的耳机不见了。
“快五点了。”春雪答道。
“谢谢。”说完我直起身子,伸了伸懒腰。
“还困?”她问。
“有点累……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死活想不起来……连做没做梦都不确定了。”我筋疲力尽地说。
“常有的事啊,醒来的一瞬间明明记得梦的内容,可下一秒钟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双臂交叉置于胸前说道。
“幸亏不是真的,似乎是个恶梦。”我松了口气,说。
“欢迎返回现实世界,还是这儿好吧?”
“嗯。”
“晚上吃什么?”
“盒饭?”
“OK,你去买。”
“好。”我麻木地说。
吃晚饭时我心事重重,拼命回想那个被遗忘的梦魇,但全然无济于事,梦只剩下一个破裂的空壳废弃在大脑里。火车勇往直前,车厢的气氛又重新恢复到中午的喧嚣,俨然一派早晨六点钟的菜市场光景,我和春雪边听滚石乐队的歌边吃饭,吃完我才决定放弃回忆梦境,与春雪攀谈起来,因为睡了午觉,而且刚刚填饱肚子,心情好得出奇。我睡觉时上车的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坐在春雪身旁看书,他偶尔紧皱眉头表示对四周环境的不满,偶尔又放下书,拿拇指按按额头,等精神得以集中后再继续读下去。车窗映射着阳光,天边的云彩像幼儿园小朋友的吹画,一团一团地流动,凝固。
“原来你也是啊!”春雪惊叫道。
“真巧……”我说。
“没准咱们在学校里还见过面呢!竟然是同一所大学!你为什么不早说?”她责怪道。
“我哪知道……”
“what a small world!”
“Yes,Yes.”我连连点头。
“你住宿舍?”她问。
“对,你也是?”
“No,我家离得不太远。”
“那个……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照相?”我问。
“啊?”
“就是在向日葵田前面……”我提醒道。
“哦……你帅呗。”她草草地说。
我默然。
“算了算了!”她喟叹一声,说: “实话告诉你吧!本来想和同班的女生们说照片里的男人是我新的Boyfriend,说你帅可是千真万确!倒也不是帅……怎么说呢……至少长得让我顺眼。”
“谢谢……新男朋友?”
“嗯,旧的被我甩了。”
“干嘛骗你的同学?”
“哎呀,跟你没关系,既然咱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当然不会再那么干了,放心吧。”言罢她轻轻挠了挠头。
“照片洗出来后和底片一起交给我。”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不相信我?”
“留个纪念而已,咱们很有缘分啊。”我解释道。
“骗人,好好,给你给你,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她气哼哼地说。
“没骗你。”我撒了个谎,叼上一支香烟。
“随便吧,那你留一个电话。”她拿出记事簿和签字笔摊在我面前。
我“刷刷刷”写下了家里和宿舍的电话号码。
“字真烂。”她举起记事本说。
“等你电话了。”
“好。”
时针指向七点,地平线早已告别山峦依稀的轮廓,夕阳开始缓缓西沉,离家更近了。小伙子还在如痴如醉地看书,我和春雪天南海北地聊天、听音乐,心理逐渐对她的脾气秉性彻底产生了免疫力,觉得她之所以那样说话只不过是要向别人证明自己很坚强,以免平白遭到轻视罢了。暮色降临后不久,火车不知什么缘故中途停了下来,春雪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鬼故事,我一边纳闷一个女孩脑子里为何装载了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一边听得废寝忘食,连一位流浪儿模样的少年都凑过来洗耳恭听,他时不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类似口技的怪叫,吓得我一惊一乍、坐立不安。
大概是处理完了故障,火车又上路了。车厢中的灯光将外面映衬得更加漆黑,夏日晚风轻抚脸庞,空气像歌曲的旋律那样悄悄流动,沁入肌肤,滋润心田。天空点缀着几颗孤寂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光芒仿佛远处楼市的盏盏灯火,温馨而彷徨,安详而感伤。火车驶入一条隧道,顷刻间又开了出去,温柔的夜色再度涌进车窗,淹没了躁动,亦淹没了我。春雪讲罢鬼故事喝了半瓶冰镇矿泉水,我则惊魂未定地抽烟,心有余悸地回想所有奇闻怪谈,先前忘记的那个恶梦已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怕吗?”春雪充满自信地问。
“绘声绘色啊!”我夸奖道。
“嘿嘿,讲鬼故事吓人是我的拿手好戏。”她毫不谦虚地吹嘘道。
“领教了领教了。”
“都九点多了,还没到北京啊?”她焦急地问。
“早到北京了……”我说。
“刚才火车为什么半路停下了?”
“不知道,可能有障碍物吧?”我猜测道。
“唔……没准儿有两个携带炸药的抢劫犯拦住了火车。”她说得头头是道。
“你真会想象……”
“我时常想,某些倒霉的事情早晚要落在我头上,比如车祸啦电梯坠毁啦……貌似都是发生概率很低的事,可我却时常吓得浑身哆嗦,正常人肯定不会成天到晚认为自己会赶上这些事吧?”
“干嘛那么认为啊?”我哭笑不得地说。
“干嘛不那样认为?你吸这一口烟的时间里就有很多人死于车祸或者乘电梯从高楼掉下来摔死了,下一分钟怎么就不会是咱们呢?”
“就算那样,你知道下一分钟会出生多少婴儿吗?”
“生命呀生命。”她故意以吟诗似的语调说。
“要认清事物的两面性嘛。”
“因为我怕死,所以害怕发生事故。”她坦言道。
“没人真的不怕死,有的家伙可悲就可悲在临死才觉悟到活着比死了好,怕死的人多多少少更容易体会生命的珍贵,也不赖啊。”言毕我熄灭香烟。
“但还是怕得不行,想象不出死后的状态,我一向对无法想象的事感到恐惧。”她用右手食指戳着太阳穴说。
“人死了也许会变成植物,灵魂附在自己喜欢的植物里风吹日晒,直到枯萎。”
“真诗意……枯萎了以后呢?”她问。
“灵魂再飞走找别的植物代替啊。”
“万一地球爆炸了呢?”
“那个时候灵魂便化为宇宙中的星星,继续风吹日晒,直到陨落,如此循环下去……”
“太理想主义了。”她略微不满地说。
“痛快就好。”我说。
“这句我喜欢,痛快就好。”她咧嘴笑笑,旋即遥看车窗外的夜空说道:“喂,你叫什么?”
“啊?”
“在问星星。”她将视线挪回,说。
“你别吓我行么……”
“银河系一定有某颗遥远的星球爆炸了,那儿的人统统变成了星星,我在问他生前的名字。”
“他叫……?”我问。
“林海。”她说完大笑起来。
“同名同姓有什么奇怪的。”
“被耍了,你。”她嗤嗤笑着说。
“谢了……”我不服气地说。
“火车就这样开吧,如果旅途永远不会结束该有多好。”她憧憬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别多愁善感了,其实我一直想做个专业的Day Tripper.”
“Day Tripper?”
“你该补习英语了,Day Tripper的意思是当天往返的短程旅客。”
“哦,不错。”
“雨中的Day Tripper,孤独地走着归家的路,帅吗?”她打了个响指问。
“帅得一塌糊涂。”我奉承道。
“虚伪。”她噘起嘴说。
“真的!”
“嗯……另外,谢谢让我当你的旅伴,谢谢。”
“不客气。”
“愉快的旅途。”她莞尔一笑。
的确是一次愉快得摧枯拉朽的短程旅途,我苦笑着想道。夏夜的天空神秘莫测,且蕴藏着巨大力量。春雪面容憔悴地朝向静谧的天空,仿佛一心渴望挽留渐渐隐退的星光。募地,武月的虚拟影象天衣无缝地重叠在春雪的身体上,它稍纵即逝,一如随风摇摆的花草,一如划破苍穹的流星。瞬间,它甚至比现实中的武月更加真实,更加立体,归根结底,那是由我的主观意念构成的完美幻觉,即非真实的产物。我需要的武月充其量只能以虚拟影象的形态与某人重叠交织,继而信号中断一般倏忽不见,再也无处可觅。武月究竟身处何方呢?无数次我想摸摸她的脸,手却伸进寒冷孤寂的黑夜深处,指尖总是触不到任何东西。她宛如一颗散尽光芒的恒星悬挂在高空,大声呼唤着“我在这里”,但谁也看不见她的姿影。
所谓宿命性的伤感便是这么回事。

十点钟火车抵达北京站,我和春雪不慌不忙地下了车,随拥挤的人潮走出站台。销售食品水果的商亭尚未歇业,一些准备赶夜车的人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挑苹果、买面包,一个卖地图的外地妇女边吆喝边来回踱步,车站外脏乱不堪,痰迹斑斑,空气中有股烤羊肉串的味道。马路旁的餐馆门口聚满了一堆堆喝酒聊天的人,他们醉醺醺地互相吹牛、撒谎,尽情显示自己伟大的虚荣心,亦或努力博取别人的同情,诚然,某些时候我也同他们毫无区别,虚伪而迷茫地兀自生活着。北京的夜一丝风都没有,彷徨取代悲戚占据了空荡荡的心头,鼻端充斥着啤酒味儿和烟味儿,我便狠狠厌恶起来,好像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地上散发臭气的呕吐物。
沿大街走了一会儿,春雪戴好帽子,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软绵绵地并排靠在后面的座位上,懒得开口讲话。车里以适当的音量播放着交通电台的节目,司机全神贯注地手握方向盘,车子如鱼得水一般在立交桥上绕行穿梭,仅仅花了二十多分钟便把春雪送达了目的地。我们简单道别,春雪“啪”的关上车门,弯腰朝我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去了。
司机脚踩油门,我再次陷入滚滚车流之中无法自拔。音像超市震耳欲聋的音乐从耳边一扫而过,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斑斓光带闯入眼帘,亦真亦幻,闪烁的霓虹灯照得车内忽明忽暗,我掏出武月的相片,凝眸注视女孩那张若隐若现的笑脸。渺小的我置身于喧嚣都市的一辆渺小的出租车里,默默祈祷武月能够恢复往日光芒,但愿她不再孤零零地做无谓的呼唤。但愿。

晴朗的夜空下,汽车喇叭争先恐后地嘀嘀作响,声音渐渐连成一片,轰鸣着通往世界的边缘。

未完待续......

*此文现连载于<小说贩>,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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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6-01-10
刚刚看完第一札的说~

SATOKI加油~~据说在闭关写作啊?


Seren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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