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近一点的,可以看去年《科幻世界》上刊载的拉拉的《真空跳跃》,前半段极尽搞笑之能事,飞船失事时“从各个通道里都有裹着浓烟的人踉跄冲出,不断扩大我们的队伍。大家都是工人、农民、知识份子,简而言之,现在都是职业逃命家。”主角“从小就跑不快”,而且发现阿沙“也象着了火的火车头似的越烧越旺。空气中充满着被高温解析而出的聚碳酸乙丙二啶醇的微酸味,”主角想起“在化学课上学到过,这玩意儿会爆燃。“如果你的牛仔裤上有铜扣,就不要在二啶醇气体里放屁。”这是化学老师的谆谆教诲。”虽说是自然科学知识,但显然是在卖弄兼搞笑,然后——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出现了。声音穿越烟火,同时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广播。大众传媒认为,广播的作用是向广大的受众迅速地传播单方面的意志,以求达到预料的精神统一。事实上是有的人既需要躲在安全的地方,又要向公众发表演讲。这样做可以防止被暗杀,也能躲开公众扔来的鸡蛋。
——鸡蛋……我他妈手上真想有那么一打臭鸡蛋。
“最尊敬的……各位旅客,”传来中气十足的官腔,“各位下午好,我是船长。”
船长两个字象是屁,一放就响了。浓烟滚滚的过道中,所有半死的人都抬起头来。
“因为不明原因的物理冲撞,本舰已遭到严重损毁,全部动力丧失,三分之一的生活区发生泄漏——托各位的福,我们已经成功地将它们剥离——请允许我代表航运公司向诸位失去的亲友致哀。”
“本次航班——由大天鹅座φ中央都前往武仙座11殖民团星的旅程,到此不得不结束了。我们遇难的位置大致在蛇夫座第7与2星节之间……因为航程已经过半,按公司的规定就不做退票处理了。对各位旅客造成的损失,本公司会考虑用其他的方式来弥补——将来会在此地专门修建各位的衣冠冢以纪念英灵,而且各位的直系亲属还可以获得一次乘坐本公司航班由经济舱免费升位头等舱的优惠!”
声音在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惊喜的掌声。只听见从各处通风管道传来隐约的呕吐声。
“接线员!关上门,把火灭掉!”
船长咳嗽了两声,继续说,“……各位不必为我担心。接线员正在灭火,局势都在掌握之中。起码有一部分人可以体面的死去……本船上备有紧急逃生坐舱,但为了预防过期燃料爆炸,刚才已经把它们全部成功的弹射出去了,因此我们只能很遗憾的终止此项服务……”
“各位乘客!不要感到失望!让我们远离悲观的言论!虽然我们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六万光年距离,但我们毕竟离出发地已经四十九万光年——或者更远,至少在全部仪表失灵以前就是这个数字了!这里很僻静,离开闹市区很远,是已知的为数不多的零物质区域,所以没有污染!靠近窗边的乘客请向左边看,您可以看到蛇夫70壮丽的环绕双星比翼双飞的奇景,请您向右看……大副,这里也着了,过来弄一下……向右可以看到“快速者”巴钠德红矮星,它是目前已知运行得最快的恒星,您可以看到它快得在天幕上留下尾光——现在各位可以免费欣赏这些旅游景点……啊呀,大副……把接线员扑灭……这里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我看了阿沙一眼,他也看我。我们的眼神一致,都希望火能赶紧把船长点着。
显然,这些段落里的自然科学知识纯粹是为搞笑造气氛用的(当然,关于广播传媒等社科知识也是如此)。所以,网友们认为《真空跳跃》前半段是偏软的。
然而后半段开始,文章的情节一转,开始偏硬了,例如救生舱自爆进程的阻止,就充满了计算机内核的许多知识:
“一个进程!我被出卖了!他们要炸掉我这不值钱的好清理轨道!”
“王八蛋……!还有我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里哪!”
“对、对啊!等一等……”RJ45似乎是打开了某个进程片断,“根据母舰放置在每个载人舱室的法定存活推断进程……所有舱室里的人都已经被母舰判定为死亡!你们对进程来说只是两具还在吐白沫的尸体而已!”
我开始吐起来。
“好……”阿沙脸色苍白,哆嗦着喊,“狗娘养的,管φ中央都的人叫尸体……是不是也管地球的人叫木乃伊?”
“我们完了!”RJ45失去控制的狂喊,“完了……混蛋!做彗尾采集船有什么不好,总好过当超市的收银机!这下好了,要分解成0和1了!”
“你冷静点!停下来,终止那个进程!”
“我……不行!没办法做得到,我的最大权限是3E+,这个进程是8G++……现在已经封锁了全部的劝进程序!”
“见你的鬼,还要劝进!坐便器也比你的权限高,你这只蚂蚁!”
“经过修正的反应模块临界状态还有4分11秒。”
我和阿沙变成了两匹困兽,一个瘫在地下一个在小小的笼子里风车般旋转着。
“做点什么!一个病毒……也许别的什么,总之搞死它搞死它搞死它!弄死它!”
“病毒什么的没有用,有杀病毒程序管着我——中央处理器软件只不过是个打杂的!试试看象刚才那样拔下个什么外设把通道堵死吧!”
我们在不大的船舱里又打又砸,但是两分钟过去,除了我们自己的手脚外没有一样东西有明显的变形或损坏。
“搞快点!砸碎这些腐败的机构!”RJ45高喊着。
“怎么你以为我们是工程机械吗?”我捂着手疼得直往地下蹲。
RJ45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想起什么,又好象是在下定决心。
“好吧,搞死我。”
“什么?”
“搞死我!弄死我!我虽然卑微,但我是中央处理软件,我死了所有的进程都得死……给你们看看小蚂蚁也能掀翻大山!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不要下不了手!”
“不会下不了手!”阿沙把指骨捏得“咯咯”直响,“但是我们该怎么做?”
“提供一个算法,我可以在通道中优先计算复杂的算法程序,如果算法太复杂,就有可能把通道堵死,下面的进程就全完了……明白了吧?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开方吧,开方!”
“那个太简单了我每秒种可以算三万个25次开方!”
“该死的你到底算得有多快?”
“很快!我的中央处理器中有专门的整数运算设备,这样的蠢算法无论多大都会在一瞬间被算出来,尸体!”RJ45放肆的大喊大叫,“一个真正的算法,爬烟囱的!”
我使劲的打自己的脸,因为舱室中没有别的软一点的东西可以供我发泄。
但比起后面的几率论和物质微观结构的分析,还是小巫见大巫: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先生们,”RJ45很快从狂热中清醒过来,“这个算法还是不够复杂,只是数据量太大,需要调动好几部设备来参加计算,堵死了通道而已……通道的栓塞变化不是线性的,也可能很快就会再次完全开放!下一次开放就只剩下几十秒甚至几秒的反应时间了!”
……
“怎么提前了!?”
“是的,因为一个模块已经计算完成……我提醒过大家这娘儿们是来真的!她不停的在更正着爆炸坐标——顺便给大家说一下,本舱眼下重36475890克,也就是36吨左右,其中含25吨钠元素,10吨船身,5吨设备,半吨舱板和160公斤左右有机物……”
“踩扁的有机物算不算?”我哭丧着脸问。
“爆炸将产生26吨左右的核废料,5吨水蒸汽,以及10吨左右的重金属污染物……这就是我们将要留给世人瞻仰的东西……”
“我们就是那些水蒸汽……好吧!我宁可现在一步跨出船舱,跳到宇宙里去!”阿沙恶狠狠的咕噜着,“谁知道呢?这是扭曲的空间,时空在这里扭曲,也许会形成空洞……也许一脚踏出去就会掉到火星上去!现代人什么都不怕!这只是个几率问题,成,或者不成!”
他回过头来,准确的说是低下头来,望着我。我因为剧烈疼痛而五官变形,可是他却好象一点也没注意到似的。
“我刚刚说什么?”
“我的爷吧……你要踩踩脑袋吧一下子就踩死了不用费忒大的劲!”
“不……不是这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真实的算法……奇怪的算法,当然了,除非……”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阿沙,他忽然一下进入了狂热的脑部运动中,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甩着头,象是要把什么东西从那里面甩出来。他忽然停了下来。
“RJ45!”他大声问。
“怎么,我的爷?”
“我想到了一个算法,一个真正的算法!一个可以让你那半呆半傻的小脑瓜算上一千年的算法!”
“真的吗?你没有在侮辱我的智商吧?”RJ45没自信的问。
“那要看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你知道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吧?”
“我有巴伐利亚大学的硕士学位——当然我学的是食品机械与自动化管理——量子力学怎么了?”
阿沙走到舷窗边——谢天谢地我的手还剩下一点渣儿——望着远方模糊的群星。
“我有一位物理老师,他曾经在上课的时候这样靠在窗前,宣称他其实不在那里。”
“你们有没有带他去看医生?”我有些拿不准的问。
“他当然有可能不在那里,因为从理论上来说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他在那里。”
“这么说他是透明的?”这就有点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
“也可以这么说。”阿沙说,“只要我们观察他的时间足够短——以比微秒还小的时间单位,以及加上一点刚刚好的运气,我们会发现那里其实只有窗台,和窗外随风飘进的丝丝柳絮……”
“经过修正的反应模块临界状态还有10小时、45分、15秒……”
“以下删去三万字。”阿沙急急的说,“那位老师试图证明在物理和数学上存在着一个极端,那个极端将产生在常规世界中完全无法想象的结果——事物从某个地方凭空消失。”
……
“组成我们身体的某个基本粒子可能会在某一刻跳到宇宙的对面去,这个趋势的极限状态,就是组成我们的身体,或者这个船舱的全部粒子,在同一时刻跳到不知名的远方,这就是极限。”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老实说在我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异想天开的算法,这个算法不要说电脑,连我的人脑都嗡的一声,象一颗巨石落入池塘,溅起了冲天的浪涛,一刹那间,国际英雄黄继光、倒塌的双子塔、歌特式乐队、音乐剧悲惨世界、壮观的天狼11星喷、飞奔的机器马、儿时玩过的电动玩具、……一一闪过眼前,我僵直的站着,直到被阿沙猛力打翻在地。
“你闹够了没有?!”
“你说的那种情况,和我想象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只能想再也没办法真正实现的东西!”
“所以这是算不出来的!”阿沙咬着牙说,“这是用来折磨那些电路和程序模块的东西,你没听见那该死的自爆程序一分钟一分钟的……”
“经过修正的反应模块临界状态还有9小时、45分、15秒……”
“一小时一小时的在推进?”阿沙推开我,回头望着天花板,“RJ45,准备好没有?”
“啊?啊!”RJ45惊醒过来,“请、请原谅!刚刚我仿佛看见了巴米扬大佛、升腾的红色星尘、人马座星云、超市的出口柜台……”
“随便你们怎么想吧!但是现在开始给我算,”阿沙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首先从刚刚算出的本船的物质总原子量之和,减去动态测得的原子总量之和,用一来减去这个数,乘以百分之百。”
“我的溢出单位只有小数以后10位。这个数会被判定为百分之零。”RJ45笃定的说,“我会当机的。”
“我急切的等待着出现这个结果,”阿沙毫不掩饰的说,“这样我们也许可以晚死几天。你用得出的这个数,去分别乘上组成我们的身体的物质总数,将得出的结果插进那该死的存活几率推断程序,由它转达给自爆程序。”
最后,两个人用使钠原子完全冷却的方法,改变几率分布:
阿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人子(耶稣)喝了那醋,就说,成了。”
RJ45这虔诚的电子基督教徒发出一声长长的、被神圣和恩缅包围感召的幸福的惨叫,其凄厉程度让人不禁担心起他的电路板来。在这颂歌般的嚎叫中,缠绕在我胸前的光剧烈的燃烧起来,扩张着、伸展着、抽打着……这淡紫色的光芒发射着宇宙初创之时的纯粹与神秘,迅速蔓延扩散到整个船舱……现在整个船舱内到处都是舞动的火舌,淡紫色的光芒甚至直穿出了厚厚的舱壁,直射向宇宙的深处……我感到我也一同滚进了燃烧的光焰,发出战斗的吼叫!发出濒死的惨叫!发出惨疼的哀号!
“别打了爷吧为什么我一叫唤你就要打我?”
“你又不是被电到!”
“你没看见那光……那光……是活的!”
“那不是普通的光,那是波长。”阿沙冷静的说,“现在钠原子已经完全的静止下来了。原来只有一埃左右的波长,大概已经变成数百米长的宏观波动……先生们,你们看到了我们世界的本质。”
“波长?怎、怎么做到的?”我吃惊不小的问。
“一个很古老的方法。因为光和所有的电磁辐射一样,包含振动方向相互垂直的电场和磁场,而钠原子恰好能被微小磁场的影响,所以我们用六束相互交叉的激光构成了一个光学磁力陷阱,把钠原子套入磁场中,让它们的运动速度在磁力的拉扯下降到不到半米每秒,最后用一个聚焦的激光束对准每一个相互分离开的钠原子团,把它们俘虏在光学陷阱中……这个方法在很久以前就曾经被使用过……没想到我们真的成功了!RJ45这小东西真的是工科毕业的!”
我茫然了很久,也没办法想通道理,只好摇摇头。专科技工学校毕业的还是不要想得太多比较好。“那么……原子停下来以后呢?”
……
“氧气检测器现在发布第一号氧气警报。氧气的舒适度含量已到达危险边缘,氧气的存活度预警将在2分14秒内开始。耗氧量大的有机体,请酌情考虑离开本舱室。”
“你又在偷偷地吸!”我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望着阿沙。
“你别傻了我能吸得了多少我又不是内燃机!”阿沙横我一眼,“你还没发觉吗白痴?弥散已经开始了。”
“什么?”我大张着嘴四下乱看,“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你的身边。”阿沙冷冷的说,“组成这个船舱的物质,已经开始渐渐的消失……恭喜你,你已经买了“猜猜到宇宙哪一边”的福利彩票。”
……
“此刻我们的船舱、身体,正象宇宙中的一滴水那样蒸发着,”阿沙说,“原子和原子团离开我们,大分子和大群团分子弥散的比例已经大大增加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线性增长的函数,而是几何增长的,也许在几分钟内就能达到高潮。”
“我、我们真的……”
阿沙点了点头。“发生了。我的朋友,如你看到的那样,我们的船正在解体,准确的说是正在发生着不可能的弥散。现在我们船舱内的每一部分,除了被炸成碎屑,还多出了无数个选择……”他喘着气,望着我,“在爆炸之前,我希望……至少是我们的一部分,已经到了宇宙的另一个角落。”
因此,后半段的《真空跳跃》,大家公认是偏硬的,由此可见,科幻小说的软硬,是看其反映的是自然科学内容,还是社会科学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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