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ng Way Home / 漫漫回家路
原作:James Van Pelt
翻译:miraya
(4)
我们能感觉到空间。微中子在我们的共同躯体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熠熠生辉。重力使我们的皮肤发热。我们听见空间的声音,不是通过我们已经无用的耳朵的冰冻细胞,而是通过我们共同意识中敏感的交换隔膜。那些星星像小钟一样发出和谐的音调。真空中充满灰尘和金属的味道,但没有陈旧的气息。我们行进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慢,终于停止下来,不是因为到达了平衡状态,而是被太阳引力所战胜。渐渐地,我们开始返回。我们经过了远地点。我们经过了奥尔特星云,彗星的诞生地。我们离开这里已经有多少年了呢?
“迷信过去的知识是一种错误。”新伯克利的旧讲演厅里,松井(Matsui)教授正在做一场学术演讲。新伯克利的新讲演厅要到明年才能竣工。这个旧厅已经使用了一百二十年,即将被拆除。他会怀念这个地方。“我们过多地强调要重建世界,我们在记载中看到的那个世界,但却没有完成我们自己的使命。我们的创造力在哪里?我们的文化在我们的科学进步上留下了什么印迹吗?”他很满意这个新的公共演讲系统。他的声音已经远不如他年轻时那样响亮。
松井看着切斯纳特,那位技术再生部的主席。他看起来很不耐烦,他的桌上笔记本也是合着的。他举起手,有些无精打采。“问题是,”他说。“你是要我们丢弃我们祖先的杰作吗?我们分配资金的时候,是应该给你们那些可能一无所获的‘创造性研究’拨更多钱,还是应该理性一点,在我们已知的那些过去获得过成功的技术方面多投入一些呢?等我们已经完全恢复了以前的所有技术,再向你们的计划投资也不迟。在那之前,你们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资金。”
停下来扫视了一眼听众,松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他人是赞成还是反对他呢?文学系完全分裂成了档案派和创新派两派。生物学系,社会学系,还有农科系都和天文学系一样倾向于他这边,但机械学家,数学家以及物理学家则会将选票投给切斯纳特。而且,切斯纳特作为医学院前院长,很可能会胁迫院里的所有人都投他的票。“很明显,我们必须继续汲取过去的技术经验,但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努力和资金都投到里面,那我们很可能会和前人犯下毁掉他们世界的相同错误。你们寻求他们的智慧,但却没有考虑他们的愚蠢之处。你们也会跟随他们走上通向核毁灭的道路吗?”
切斯纳特笑了起来。“你尽可以提出这个“核毁灭”的问题。正如你所知,历史学家中间对人类大规模灭绝的原因一直存有争议。核交流可能是一个更深层问题显示出的最后表象。我们只有了解了他们的成果才能避免遭受同样的命运。”
听众席上人们纷纷点头。
松井结束了他的演讲,但他知道切斯纳特赢得了支持。不管他的论证多有价值,研究会主席都不会得到资金。他如果还能保住他的委员会职务,就已经很幸运了。
会议结束后,松井匆匆离开了讲演厅。他不想面对那些虚伪的安慰。那些寄生虫。他们会想方设法借我的失败让他们自己的院系大捞一把。
海湾吹来一阵清风,透过他单薄的外套;夜空中的云层变得半透明起来,遥远的星辰柔和地闪烁着微光。
“等一下,教授,”一个声音叫道。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放慢了脚步。那个叫莱夫•亨德森的人喘着气赶上了他,那是天文学系的一位助理讲师。
“您讲得真好,先生。”
“恐怕完全没有用处。”
“我不觉得是这样。我们系里已经有了一两个切斯纳特的支持者,但我可以说,系里的研究生都对重新探索木星的所有卫星毫无兴趣。这些年轻人都想做点新研究。”
松井把手深深插入衣袋。也许他已经太老,不再适合大学里这种暗箭伤人的政治游戏。“切斯纳特说得对。对过去的了解留下了巨大阴影,我们可能永远都不能走出这个阴影。而且即使创造性研究有了新的发现,也还是于事无补,知识考古学家总会发现一些参考信息以说明这一发现已经有前人做过了。我们没有创造的动力。”
亨德森努力赶上松井的脚步。“但是旧时代的人们并不是了解一切啊。他们没有征服死亡。他们没有能掌握自我。”年轻人望向夜空。“他们没有到达那些星星。在过去五十年间,如果他们到达了的话我们应该能收到‘降临号’的信号。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他们有整整四百年的时间来重造他们的空间引擎。”
“我觉得他们很可能已经回来了,我们只是还没有造出足够灵敏的接收器,或者三百五十光年的距离对信号传输来说太遥远了。他们可能正奇怪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和他们联系,为什么我们没有跟随他们的脚步呢。他们会奇怪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他们面前的小路向两个方向延伸着。天文学系和物理学系的建筑在右边。行政管理楼在左边。他们在分叉口停下来。
松井低头看着那条熟悉的道路。他成年以后的生活一直与这条路相关,一开始是作为学生,然后是研究生助理,最后是教授。从他进入教室的第一天起,他就崇尚着创造性思维。他坚持认为那便是学术的核心。旧时代的人们获得了伟大成就,但那已不复存在。我们应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错误。
“亨德森,世界正在变化。十年之内人口就将超过十亿。四百年前我们在一次灭顶之灾中幸免于难,由此我们没有成为上一个时代的恐龙。我们从第二次黑铁时代中重新站起来。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应该会有广阔的未来,但要实现这样的目标,我们却过于愚蠢。”他表情痛苦。
亨德森静静地站立。远处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教授,这就好像钟摆一样。今年切斯纳特赢了,但不会总是他赢的。如果我们能够为了知识的发展而继续探索下去,我们终将会逃离我们的过去。我们必须这样做。”
松井说,“我可能看不到了,孩子。真是让人沮丧。人总是有欲望;人也必须有欲望。但是这些欲望是什么以及怎样能够满足这些欲望,对我来说却一直是个谜。有一些更广阔的画面我是看不到的。哦,如果能看到更长时间的发展有多好,一切就会容易理解了。”
亨德森没有回答。
“抱歉,”松井说。“我是老人,到了晚上就会有些唠叨。我会变得哲学化。以前会需要几品脱的啤酒,但现在凉爽的夜风和糟糕的预算会议就足够了。你得原谅我。”
亨德森拖着脚步。“天文系里大家想用你的名字给一颗彗星命名。”
松井的双眼忽然被涌出的泪水湿润了。他很庆幸夜色掩藏了一切。“那当然很好,亨德森。”
松井走在了亨德森前面,但当这位老人经过系里的建筑时,他没有停下脚步。他一直走到了山崖边,那里面临着大海。水气浸湿了断崖边缘的栏杆,他握住栏杆,感觉着它的冰冷。月光洒下海面,在海浪的绵延浪尖上映出微微的白色。他思考着投射在水面上的月光和星光。浪涛撞击着崖壁,连栏杆也震动起来,有那么片刻,他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连接在一起,和这个星球上的整个人类,还有整个星系中的这个星球都连接在一起。他仿佛听到了宇宙的心跳。
过了一些日子,他回到了他的小屋和他的书籍中间。他的预感是对的。切斯纳特在委员会中替换了他的位置,但是松井并没有觉得难过。他记得自己手放在海边栏杆上的感觉,月光像远方的探照灯光一样投射在海面上,他知道自己只是伟大宇宙整个历史中的一个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