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阳光在一瞬间覆盖至脚尖,眼前的阴影呼啦啦的退去,华丽的长卷无可抑制的铺开来,满天漫地的黑白侵蚀着我的瞳仁,我的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淌了下来。那一幕,只几字而已。
冲田总司,亡于一八六八年,享年二十六岁。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断不断的把总司的名字化成华丽浓厚的色彩,放任他栖息在我心里长长久久,久久长长。我们互相望着,然后同时笑起来。我笑的很没有形象一直一直笑,笑到淌了眼泪,笑到总司收了刀站在风里黯然。
一八六八一八六八一八六八。我从来没有这样怨恨过哪些数字。
有一段日子我不停的在暖橘色的纸上用白色的笔写这几个数字。我想有一天这苍凉的白色在温暖的油彩上褪了色,总司就又会出现在我眼前灿烂的笑,那一瞬所有的阴影便真的退去而不是没黑没白的覆在我心里。
然而历史一遍一遍的碾过去他就真的消弥了踪影。总司终究成了一道灼人的伤疤停驻了下来,我闭了眼仿佛看见我正站在京都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女孩子迎着阳光跑了来头发柔顺的摇来摆去,满是灿烂灿烂。女孩子的手拉着男孩子的手期期艾艾,他们都红了脸笑的那么好看。其实只一瞬间而已,之后就又回到了从前从前,听木屐吱吱咯咯铁刀叮叮咣咣。我不知道总司走在街上是什么样子,我猜想声音很热闹可是心里很静,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人住进去。我的心被总司的名字塞的满满当当我的脸红的像那个女孩子一样。
一切都很突然。一转身,就是总司的笑。
我那时只有九岁罢。他说。九岁的孩子看起来柔软而单纯,我记不清楚九岁的我在哪里浑浑噩噩着,也许是为了哪一次懒惰找着借口也许是为了个小玩艺发着脾气。恍惚间看见总司,九岁的小小的柔软的总司,额前的细发随着风放肆的舞动,眼瞳漆黑而明亮,带着显而易见的哀伤。他俯下身子用手指一次次的碰触慢慢慢慢变凉的尸体。尸体顷刻间颓败成破落的花朵。他只能无奈的撇出笑容,踉踉跄跄的走开。
再冰凉的井水,也洗不尽温热的血。这样滚烫。
我又心疼起来,这是一个坏毛病它让我看见总司的样子就默默的伤感并开始在心里一次次的描绘他的样子。我又跑回去看期期艾艾支支吾吾的女孩子男孩子。他们站在章鱼烧摊子前面捧着章鱼烧,热乎乎的章鱼丸子你一个我一个,多好。男孩子穿着宽大的和服,很漂亮的白色黑色,眯着眼睛对女孩子微笑。
我想我是眼花了,忽然间我以为总司一直在哪里活着的。
总司在一旁看着小铁,小铁悠然自在的坐在石狮子上咬着章鱼丸子。总司穿着很随意的和服,黑色白色夜一样的静。他们同时抬头看天空灿烂的烟花,各种华丽的色彩绘在一起又化作虚无。有时候我很怀疑这样的快乐怎会生在这样弥弥漫漫的悲凉之下。既然有了,又何必要生生剥离。
总司总司,你若不是你,何其之好,又何其之悲。
我原以为男孩子和女孩子已经羞红着脸告了白再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然而一回头才发现他们还小心翼翼地捉着手走啊走的寻找着结局。谁的路都没有那样简单而直接走到了头。
我一直知道总司的结局的,却不知道它来的这样没有预兆。
总司躺在塌上,手一直一直抚摸着自己的刀。抽刀,咳血,苦笑,收刀。一次一次,重复重复。最后终究都只余下无奈的苦笑,只是闭了眼闭了眼。我俯身至床边细细的梳理他的头发,冰凉柔软的发。阳光洒进他的眼睛里,这样那样美,只是忧伤。我忽的怨恨起京都的天为何总是蓝的这样毫无遮掩,灿烂的一朵花从盛开到颓败也只觉得是一瞬。
一瞬间,天崩地裂。
我睁开了眼,覆盖在我身上的是北京冬天温暖的阳光,男孩子女孩子京都章鱼烧恩恩怨怨纠纠缠缠全没了踪影。我在心里默念总司再见。再见,而不是永别。许多你情我愿两情相悦的故事漫天盖地的落下来,我一直凝视着黑黑白白绘出来的华丽,无数的花儿开了败,败了又再开。美丽而哀凉。
我又听见木屐吱吱咯咯铁刀叮叮咣咣,我闭了眼闭了眼。我听见一朵花开的瞬间。
总司一直在笑,我回头的那一瞬间,就悄然住进了我心里。
他一直一直在那里,谁也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