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最完美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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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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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更多操作楼主发表于: 2004-02-21

说起来，我对“谋杀”作品的喜爱，还有拜父亲所赐。
我的父亲可算是个侦探迷了，每次在看电视时，一旦看到穿着警察制服的身影，他便会立时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睛着电视机，就算是一部播过无数次的片子抑或是水准极低劣的烂片他也照看不误，在这样从小耳濡目染下，我也加入了父亲的阵营，和他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看警匪们斗智斗勇。但随着年岁渐长，我对那些刑侦片的兴趣与日俱减，只觉得那些片子大多千篇一律：警察是光明地，匪徒是黑暗地；侦察是扯淡地，作案是残忍地；破案是神速地，死伤是难免地；胜利是最终地，首恶是枪毙地……这类情节看得多了，便很难再像父亲那样聚精会神地看个没完了，我开始寻找新的刺激。
在一次偶然机会下，我看了一部日本的侦探电影，从此一个新世界在我眼前绽开，电影中故事发生的年代似乎已颇为久远，只记得那部电影至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幽暗诡异的气氛，一个老婆婆一边拍着球一边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在悠悠歌声中，几位少女相继殒命，她们死状各异，但皆凄惨得让人不寒而栗，直到最后找出凶手，真相大白后，整个画面才明朗起来，众人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但那股恐怖感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之后几天我都没睡上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那几位少女死时的惨状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风声水声似乎也变成了那首拍球歌的音符，这种恐怖的感觉，是我以前看的那些刑侦片所无法带来的。
现在我已想不起那部电影的名字，但它对我的影响却相当大，我发现除了那些刑侦片以外，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新世界，那世界的名字叫“侦探”。
一八四一年，美国作家爱伦坡发表了《毛格街凶杀案》，接着又在一八四三年发表了《玛丽·罗杰的秘密》，从此侦探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体裁诞生了，后来柯南道尔、阿嘉莎·克里斯蒂、西默农、雷蒙·钱德勒等人将侦探小说进一步发扬光大。而侦探小说的最大特点：就是在每一部里都会有人死去，换言之，它是以如何杀人及凶手是谁这两点来推动故事发展的，因此或许可以将其称之为“谋杀小说”。
到了二十世纪中期，侦探小说日渐式微，而推理小说则异军突起，重心也由欧洲转到了日本，由此诞生了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森村诚一、西村京太郎、松本清张等推理小说家。推理小说与侦探小说相比更加强调“谋杀”这一主题，更加注重恐怖气氛的营造和故事情节的悬疑性，推理本身也愈加复杂，什么密室啦，不在场证明啦，心理陷阱啦，小机关啦。总之是要读者从一开始就要一口气看到结尾，然后大呼过瘾才算完。
我之所以不爱看那些刑侦片，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它对于正邪的设定永远都是那么泾渭分明，警察和侦探们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么“高大全”，编导们总是不停的灌输着“正义必胜”这个概念，把好好的刑侦片搞得像教育片似乎的，实在是没劲得很。正因为此，在看推理小说时，与那些神机妙算而又一身正气的侦探们相比，我更偏爱那些透着邪气的谋杀者，在我看来，那些谋杀者个个都是完美主义者，因为如果那些侦探们失败了，不外乎降级停职丢饭碗，可谋杀者一旦失败便会成为阶下之囚，甚至赔上性命，条件的不平等促使那些谋杀者必须倾尽全力，所以他们在实施杀人计划时通常会绞尽脑汁的制造各种假象和烟幕，以图迷惑警探们，他们通常会设计好连环杀劫，一计未成还有二计，一击不中还有后着，他们并不强求立即杀掉目标，最重要的是先要确保自己不被抓获，他们是最疯狂的赌徒，但他们也都是完美主义者，都是演绎“最完美的谋杀。”
最早接触到的推理小说，是一本从父亲那里淘来的破破烂烂的《日本短篇推理小说作品集》，收录的都是一些名家的作品，可惜作者的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犹记得其中一个故事相当的有趣：一个理发师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撞伤了行人后潜逃，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正当他以为逃过一劫时，一个目击者却找上门来，并以此事为要挟不断敲诈他，理发师在一次次忍气吞声后终于忍无可忍，用剃须刀割断了敲诈者的喉咙，之后他便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精神几近崩溃，但随着谜底一点一点的揭开，理发师发现背后另有隐情……这是一部颇为另类的推理小说，因为至始至终都没有警察和侦探戏份，那位理发师最终也没有被绳之以法，也没有推理小说中常用的机关呀密室呀之类的把戏，作者注重的是对那个理发师的心理描写，从忐忑不安，到疑虑恐慌以至绝望，到最后的柳暗花明。可以说，这更像一部悬疑小说。这本短篇小说集，算是为我打开了那扇推理之门，但真正让我沉迷进去的，还是那部由金城阳三郎（后为天树征丸）原作，佐藤文也漫画的《金田一少年之事件薄》。
日本是现代推理小说的重要基地，又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漫画市场，这二者一结合，自然是诞生了不少以推理、侦探、悬疑等作为题材的漫画，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金田一》及青山刚昌的《名侦探柯南》。或许也正因为此，经常有人拿二者来作对比，其实《金田一》和《柯南》虽然都是推理漫画，但着眼点完全不同，也就没有什么可比性，比如有人说《柯南》缺乏真实性，像那些滑板、催眠针、变声器之类小道具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并以此来证明《柯南》不及《金田一》，其实这种看法实在欠妥，本身推理小说就是一种建立在虚构上的文学形式，任何艺术形式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虚构，真要论真实性，《金田一》中的那些机关诡计又有几分信得？那些侦探小说、推理小说又有几分信得？若事事追求真实效果，便必然要牺牲阅读的乐趣，这就好比有人说“秀色可餐”，你却说“人肉吃不得”，岂不是大煞风景？
最初接触到的《金田一》还是那种老式的32开薄本，书名也叫《杀人事件》（好老土……），收录的故事也是零零碎碎，但我仍然很快便看入了港，之后便一发不可收的连买了N本，可以说，那段时期我对《金田一》的喜爱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金田一》和《柯南》有个共通点，就是都喜欢拿前辈来当靠山，比如《柯南》里的主角工藤新一变成小正太后就用了江户川（乱步）柯南（道尔）这个名字，那位秀逗侦探毛利也用了（明智）小五郎这个名字；而《金田一》的主角金田一一则被设定为横沟正史笔下的大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所以他就总爱用“我以我爷爷的名字发誓”这句口头禅（那么柯南就该说“我以我的名字起誓”啦），而作者也在漫画的间隙介绍了不少横沟正史的资料，也算是普及推理小说吧。
《金田一》由一个个单独的案件自成故事（所以才叫“事件薄”），到了后期有一些以金田一和配角明智（又一个明智……）警视为主角的短篇故事，但大多数都是中篇故事，每个故事都会有一个大背景，出场角色大约在六、七人之间，每个角色都会有些自己的秘密，角色与角色之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凶案发生后一干角色往往会被限制在某个小空间里，人人看上去似乎都有可能是凶手，但真凶的身份总会出人意料，《金田一》在玩悬疑上颇得推理作品之奥妙，情节在诡异的气氛下步步为营，引领着读者一口气看下去，最令人叫绝的是，当揭开真凶身份的一瞬间，读者心中所想的不会是“果然是他（她）！”，而是“居然是他（她）！”因为作者在对凶手身份的设定上往往出人意表，凶手可能是金田一的同伴，也可能是本已死去的人，甚至有可能邀请金田一来破案的委托人，在一个悬念（凶手是谁）破解的同时迎来一个更大的悬念（为何他或她会是凶手），读者的情绪会立时推向高潮，直到谜题一个个被揭开，凶手伏法后，才会长吐一口气，然后继续期待下一个案件。
若将《金田一》和《柯南》分一分类，后者或可称为“肥皂剧”，而前者则是“舞台剧”。《柯南》的案件大多短小精悍，推理也是干净俐落，通常是现场办案，至多不超过三天，且谁是凶手谁会被杀也是一目了然，破案时谁人会晕睡百年谁人会躲在背后办案都已安排妥当，加之其连载的旷日持久，多看几本便可将其套路摸个一清二楚，基本已具备一部肥皂剧所需的条件；而《金田一》正好相反，总是一大堆人马聚集在某个小空间里（比如学校、山庄、古堡），命案的发生总是接二连三，各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而金田一便要在这重重迷雾中理清人物关系，寻找破案线索，挖掘出隐藏在凶案背后的秘密，实在是活脱脱的一场舞台大戏。其实《金田一》也是有套路可循的，到了后期这种情况愈加明显，那时《金田一》已开始走下坡路了。
推理漫画看得多了，也渐渐生出厌倦之感，除了《金田一》和《柯南》，其他的推理漫画也看过一些，但所有这些推理漫画，包括《金田一》和《柯南》在内，都囿于推理这一题材的局限性，难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推理漫画与其他类型漫画相比，对情节的注重要高出许多，当然这并不是说其他类型漫画便不注重情节，情节永远都是一部漫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关键在于其他类型漫画可以用人物、画风、分格等等来维持作品的整体平衡，不致出现手长脚短的畸形。而推理漫画大多太过重视情节而忽略了对角色的塑造和漫画整体的均衡，《金田一》里的七濑美雪是公认的大花瓶，《柯南》里的毛丽兰也实称平庸，即使是主角金国一和柯南，若剔除那些破案的戏份，便立时显得苍白而平庸，几无特点可言，对情节的过分重视而导致角色塑造的简单粗糙符号化，几乎是所有推理漫画的通病，这种情况在《金田一》的后期尤为明显：因为推理水准的下降，整部作品通篇都乏善可陈，几乎到了不忍卒读的地步，所谓“俗套地狱”，其病根或许就在角色塑造的过分简单化上。
主角的苍白，反过来衬托了反派的光彩，综观《金田一》的每一个故事，最出彩的总是那些或让人同情或让人震憾的谋杀者们，而其中塑造得最成功的无疑是高远遥一这个角色，当看似懦弱的他把眼镜摘下的一瞬间，一个优雅的恶魔从此诞生，在整部作品里，他作为金田一最大的对手频频登场，在案件结束后又每次都能从容离开，来去如风，让人无从捉摸，作为配角的他几乎反客为主，抢走了主角的风头，最后那牵强的被捕和那句意味深长的“GOOD LUCK！”更像是对“正义必胜”法则的嘲讽。
说到“恶魔”这个词儿，我最先想起的果然还是浦泽直树的《MONSTER》，那个名叫约翰的青年，无疑是最适合“恶魔”这个词儿的。他拥有一张俊美的脸孔一颗冷酷的心，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场无聊的游戏，的最恐怖之处在于他可以窥伺到其他人的心理弱点，然后对着那处弱点施以致命一击，不需要任何武器毒药，甚至不用实施身体接触，只需要一瓶威士忌，便可让那人因绝望而崩溃，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似已达到“完美谋杀”之境界。
通常的看法是，既杀死目标又不被警探抓获，便算得上是完美犯罪，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看法，但最近看了小火田健的新作《死亡笔记》后，我发现也并非如此，《死亡笔记》的故事围绕那本有些类似“生死薄”的笔记本展开，只要在笔记本上写下想杀的人的名字和死因，那人便会以写下的死因而死（如不写死因便直接心脏麻痹而死），也就是说，只要沉得住气，不杀得太过明显，那就永远也不会被发现，当然也就不会被抓，但这种简单粗暴的谋杀方式不但与“完美”二字沾不上边，简直可说是最拙劣的手段，这种谋杀不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不需要设计精巧的布局，不需要正邪双方的尔虞我诈和斗智斗勇……如果连这些都不需要了，那就不再是绞尽脑汁的谋杀，而是例行公事的流水作业。
其实，所谓“完美谋杀”，就像那永动机一样，是美丽而虚无的，在《金田一》中，也曾借某个角色说过：真正的“完美犯罪”，其实是不可能的，我们（指罪犯）只能制造各种假象和烟幕迷惑警察，拖延时间，直至案件失效。
看来，在“正义必胜”这块招牌下，“完美谋杀”永远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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