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的东西，原载《动漫时代》VOL.59
夜半敲门声——从《寄生兽》透视岩明均的世界
夏天。没人的街道。很热。但是太阳光阴森森的。一个身影迎面朝我走来，穿着厚大衣戴着大帽子脸上裹围巾看不到样子，我看他他也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帽檐下那是人的眼睛吗？怎么好像巨型苍蝇的复眼……“叔叔你热吗？”我扯着僵硬的脸皮问。他不回答，一把将帽子围巾全扯了下来。“外星人呀————！！！！！！”我惊叫，脚软的动不了。“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你见过外星人吗？我也是人，我叫岩明均。”边说着他的脑袋裂开变成好几把刀子朝我飞来……铃响。做噩梦。爸爸说：“今天你要去大学报到。”
烧香。岩明大神我不是故意做这种亵渎您的梦的……
终于动手写岩明均了。常在夜里睡不着时胡思乱想，这个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他跟我一样吗？他的头会不会突然变刀子？夏天在街上走路是不是穿戴得跟赖之先生一样（见《七夕之国》）？不知道这个噩梦是不是由此而来的。
熟悉富坚义博吗？当然，他的作品在漫画领域里是真正的“雅俗共赏”；知道番薯堆吗？当然，不管想骂她们还是爱她们都得先了解一下；推崇浦泽直树吗？当然，颂扬他的帖子在论坛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骂他的却没一个直得起腰。那么，岩明均呢？
光被骂不见捧的漫画家是不存在的，这是市场规律。而让“控辩双方”恨不得抡锅铲上街群殴的多半值得探讨，起码有尾巴让人抓住。至于赞扬声完全压过声讨声的，要么太优秀，比如那个无赖停载王和每次都让人完全猜不到结果的浦泽大神，要么太深刻，一置疑就容易曝露出本人的浅薄，要么……要么阳春白雪到大家都看不太懂，索性就没人跟你死嗑，例子是那些过分意识流的文艺作品。
岩明均是哪一种漫画家呢？回到先前的话题。有了解岩明均的吗？肯定有。多么？肯定很少。为什么，因为没有任何杂志用他对读者进行过“疲劳轰炸”。既然我不是什么otaku，又不是他的亲戚朋友，更非生而知万事者，那么我对他一点不了解也很正常——不不，不要以为受骗了也不要随便就想打人，听我慢慢说下去，至少不全是废话。如果你知道他也看过他的作品，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可以翻到后面去了……哦不不，我是说你可以看看自己是否想得跟我一样，假如没有，那么请跟我来，也许这里有你从来没见过的世界和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其实，我们不了解任何一个漫画家，如果说身边贴得那样近的人都是无法真正了解彼此的，那么说了解一个多半在大洋彼岸的漫画家根本是毫无根据的扯谈了。光堆积资料和生平事迹其实没有多大用处，对他的一切倒背如流更是除了证明你有追星的“潜质”外不能代表任何东西的行为。最实质的还是从作品入手，毕竟在我们眼中他是一个漫画家。
如果提起岩明均这个名字让一些人感到生疏的话，作为他成名作也是代表作的《寄生兽》显然比他出名得多，起码在大陆是这么回事。《寄生兽》90年起在AFTERNOON上开始连载，于1994年终于落下帷幕，其间的93年获得第17回讲谈社漫画赏。这套10册的漫画最近在日本又出了全8册的“完全版”，出版过好几个版本的《寄》销量一直很好，但它仍不是红透大半片天的作品，而被我归于“冷门经典”的范畴中。《寄》不需要读者时不时地抹眼泪或者热血沸腾一把，它也不像高达超时空要塞或EVA，没有让读者看完后上网随便揪到一个人就大抒一番它怎样怎样经典的功效，逢十年二十年“祭”大家一起来“上香”的场面更是让人难以想象。它需要你非常冷静地去看待，趁着夜里没声音干扰的时候安静地认真地去思考，最主要的，它需要敢于正视自己正视人类本身的读者。岩明均创作这部作品的意图不在教育，也不仅仅是为了批判人类，它在寻求一种共鸣，并寄希望于“唤醒”我们意识里的一些东西，不仅仅在看书的那一刻，也在往后的人生里。
提一句，笔者手头的版本似乎是港版的，翻译让人郁闷得可以，许多对话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现象，因此部分原文摘录系网络上看到的台版翻译。
欣赏岩明均有一个理由就是——他的作品娱乐性和思想性并重，哪一方都不影响另外一方，笔者一直认为所谓动漫就是娱乐人的东西，真要为挖掘深度看一些过分意识流的催眠作品不如去看其他的文化载体，那么作为一个漫画家，能够在以故事吸引住读者的同时把自己的思想传达出去，是很难能可贵的，毕竟叫好又叫座终究比叫好不叫座要强。《寄生兽》就是如此，一点不慢热，第一话就起了个漂亮的开场，并且异生物、恐怖、血腥场面、打斗情节等商业要素一应俱全，有一两个伏笔埋得相当之精彩，让人拿得起放不下。假如按照电影的剧情分类来看，它应该归属“恐怖”、“惊悚”类。虽然这样的娱乐性通常只体现在第一遍读时，就好像《七宗罪》和《肖申克的救赎》这类不能在观看前就获知结局的电影，它能够做到紧紧抓住读者的心，让我们为主人公、人类和寄生兽的命运而挂心（我想一定会有人为那些远方来客挂心的）。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它仅仅就是一部成功的恐怖神怪漫画了——当然假如不愿动脑子或面对一些问题确实可以那么看下来拉倒。
我想岩明老师一定是个常常在思考的人，要不然不可能创作出像《寄生兽》这样具有深刻思想性的作品。他在思考什么？人的存在价值？生物间敌对而友好的关系？不管怎样，他想得很深，能够凭借这部漫画而一举成名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寄生兽》中表达的部分思想并非史无前例，但是他不同于其他作者的地方——也是笔者佩服的原因——在于他是在理智地描述一个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实，而且不是一味地指摘人类的愚蠢。作者对人类的反思贯穿全篇，但可贵之处是他没有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假如有读者在看了本作后大叹人类一无是处，简直是地球上最最该死的东西，那跟作者的观点反而是相悖的。岩明老师并不愿意我们这样想，正如书中那一段总结性的话语：“用人类自已的标准来蔑视人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人类不爱自已而跑去爱地球，结果反而会很矛盾。”假如说存在即合理，那么人类不仅存在而且已经取得主导，我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故事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展开，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一开始还颇有些搞笑桥段，但很快就进入严肃的部分，岩明老师的作品里从没有任何的拖沓存在，在故事的一开始就不遗余力地把一个个问题推到读者面前，并且将他自己的观点隐藏在每个分格中。新一与米奇的第一次对话、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故事以这两个不同的生物为主角展开了。
新一，“恶魔”那东西，我已经在书本上查到了，但我认为与这词语意思最接近的是“人类”，人类杀害很多动物作为食物，而我的同类就只是吃一两种动物。
这是一段完全不包含任何感情的话语，因为寄生兽米奇是没有感情的生物，他所知道的只是在地球上学习到的一切知识，并用这些理论依据推断出结论。赤裸的惊人，没有第二种答案，我们都不得不在这样的答案上划上红圈，即使不愿意承认，也没有理由可以拿来反驳。这不是个新鲜的观点，至少笔者以前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不下十余次，我从来都认为人是一种“恶”的生物，并且不试图找理由安慰自己。小时侯童话里说，山里面有凶恶的大老虎，喜欢吃人，那么喜欢吃鸡鸭鱼猪果子狸的我们人类要拿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呢？笔者是个喜欢动物的人，但是每次思及此都会有莫大的罪恶感干扰，我凭什么喜欢它们？我也吃鸡鸭鱼猪虽然没吃果子狸——我喜欢动物？在岩明均的笔下，人不如寄生兽，那么至少坦承自己的罪恶，不要再掩饰，至少，向那些寄生兽看齐——不要为了食物以外的理由去残害其他的生物了。前阵子非典流行，最后找出了病毒源头，于是很多人对着报纸“感叹”：“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小东西！”原来是因为这个小东西——我看着报纸上果子狸那无辜的眼神，不甚明白那些人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笔者欣赏的一个好莱坞演员是PETA的成员，他从来不为展示毛皮大衣的时装杂志做模特，也几度利用自己的名声用更大的声音反对捕猎和动物实验。他这样的举动称不上高尚，而是最起码的补偿，但是更多的人连这一点都根本没有想过。没错，不仅为了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人类还在不穿不会冻死的情况下穿毛皮大衣，在不打猎不会闷死的情况下到处偷猎。
岩明老师一定认为人类不如“寄生兽”，它们只是为了生存，我们呢？还是，只因为自己是有感情的生物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当然这个观点可以被推翻，只要有人认为：“人类”才是地球唯一的主人，其他生物全是奴隶。恩，那样的想法很有新纳粹的潜质不是吗？
田村玲子是一个跟米奇一样值得细细推敲的角色，笔者在看待这个角色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它的性别，虽然这只寄生兽寄生在了一个美女身上，但我只看到一个独立的个体，它绝顶聪明又绝对理性。岩明均在塑造异生物这一点上是相当成功的，而一些漫画虽然明确告诉我们这是什么什么奇异生物，从性格和举止看却还是人类。在《寄》中，不管是米奇还是parasite还是玲子，都可以感觉它们跃然纸上的个体光芒，虽然我无法想象出他们具体是什么样子。她在寄生兽当中绝对是一个异类——最像人类的一个，寄生兽各有各的特质，玲子的特质就是就是她异于常“兽”的智商。她研究人类的特点和他们的感情，但是随着知识越来越丰富，所谓学得越多想得越多，她开始质疑寄生兽存在的意义。寄生兽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去做什么呢？这很像许多人常常考虑的问题，新一在改变，变得稍微有些像寄生兽，玲子也在改变，变得稍微有些像人类。她为了保护婴儿而死的一幕是许多看过本书的读者最无法忘怀的一幕，其实笔者倒觉得她不一定是“从良”了，而是对人的一切太过感兴趣，又对自己的存在意义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选择当了一回母亲。
围剿市政厅行动的现实可行性虽然值得探讨，但不妨碍它成为一段出彩的情节，尤其在这一段中，被许多人认为是全书最大亮点的角色——广川市长有了最直接的正面描写。这个人物的出现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外，但未必不在情理之中，即使是在人类之间，思想的差异也非常大，那么出现认可寄生兽存在并且愿意帮助它们在人类世界生存的人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值得庆幸的是他最先遇到的是田村玲子，才使得双方的沟通变得可能，要不然也早成了碎肉。可惜因为双方都过早的死亡，使我们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背叛人类的人，笔者这里用“背叛”并无贬斥之意，只是中肯的叙述。人是最为自己这种族考虑的人，因为他们有智慧和力量，保护环境和维持生态平衡都是出于这个目的，像广川这样的人确实不多见，于是也就越发显得可贵——在部分人眼中。但是世界上有所谓无国界主义者，从来不从一个人的国籍或肤色来作任何事先的评断，笔者就是。但是我似乎没达到无种族主义者的高度，广川是，在他的眼中并不把人类看作唯一的存在，当他认为人类对地球产生了威胁而寄生生物可以中和这样的效应时，他立刻就会去帮助它们，并且从他最后的演讲中可以看出他根本已经完全站在了寄生兽的立场。笔者虽然认为生物都是平等的，却仍然不得不坚持弱肉强食的原则，这正是我认为有必要向这个角色致敬的缘由。
在故事的结尾，米奇沉睡在新一的体内，parasite倒是跟宇田守一直和谐相处了，寄生兽渐渐习得了人类的生存方式，相当数量都跑去当其他生物的天敌了，寄生兽恐慌事件到此落幕。有点不爽，不是说寄生兽是人类这毒素的“中和剂”吗，可现在一切却又回到原点。人类先被说成是真正的毒素，地球真正的“寄生兽”，那么那些寄生生物现在也兴冲冲得加入进来干什么？我的理解只有一个，岩明先生他想说人类果然是宇宙无敌霹雳大毒素，瞧，寄生兽也被“驯服”成毒素了！不同意的不许举手。
不同的生物间，向来是时而互相利用，时而互相残杀，要他们互相了解根本是不可能的，其实要用自身的价值判断去理解另一种生物，本来就是行不通的事，所谓的「体恤万物」不过是人类骄傲自大的表现罢了。也许某些生物的确是人类生活上的好伙伴，好朋友，不过……有些东西就算我们不了解也应该要尊重他们，毕竟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地球上。人类之所以会去照顾其它生物，是因为他觉得空虚，之所以会想保护环境，是因为他不想被环境毁灭，人心只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不过我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就是人类的一切。用人类自已的标准来蔑视人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人类不爱自已而跑去爱地球，结果反而会很矛盾。
岩明均创作这部作品的目的不是纯粹的鞭笞，这也使得本作从普通的“好作品”而一跃成为经典（因为假如仅仅是前者，那样的作品其实很不少）。他并没有在书中一再表达人类是多么多么的无可救药，虽然说人类是“恶魔”，同时又借田村玲子的口说出了“你们是有极为宝贵的存在价值的”这样的话。在宇宙的生存法则里，所有生物都是凭实力说话的，无论哪个拥有智慧的种族在地球上取得了主导地位其结果都是相同的，人类无法做得更好。假如绵羊比老虎强大而它又是食肉动物，我们印象中那个温驯的形象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不必认为动物真的比人类好太多了的存在，更不必对自身的存在置疑，我们要做的只是知道自己有错误，知道反省而不是一直拒绝正视，知道尊重其他的物种。
《寄生兽》这漫画不难理解，它所表达的主题也不奇怪，就好像我吃荤的不奇怪一样，我也不会因为与它有共鸣而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何况草也是生物，我顶多觉得有些被人吃的生物确实有些可怜。其实寄生兽吃人和人吃其他动物都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人类的天敌真的到来时，我不会认为这样的事情是不该发生的，但是会反抗，也支持人类反抗，因为只有世界上还有我喜欢的人我就不会去痛恨全人类。新一选择杀死后藤时笔者很觉震撼，但是换了笔者也会这样做，因为要保护自己。吃我们是理所当然，有没有那个本事把人类吃完是另外一回事。笔者并不认为人类比其他生物更有存在的价值，何况人对地球的迫害实在比其他生物厉害得多，但问题是现在既然已经取得主导了，我就是想继续活下去，很简单。再说大自然的准则无可违逆，我们做得太过分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而那并不需要多操心。
假如有一天，世界上出现了一种新的生物，他们比人类更强大，也比人类更聪明，那么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重复人类诞生时的历史，只不过世界舞台上最显眼的角色换了别种，我们乖乖当“黑猩猩”就好。
附带，我诅咒我手里这该死的版本和空落落得不能买正版的钱包。
咳……岩明老师在国内红不起来除了因为《寄生兽》本身是青年漫画对读者的要求比较高以外，作品稀少也是一大原因。他不是一个高产的漫画家，在大陆能够见到的作品除了《寄》以外就只有《七夕之国》。《七》更像是作者在《寄生兽》和《历史》之间创作来调剂状态的作品，一部优秀的中篇漫画。《七》在悬念的制造上十分出色（前提是你没看过《MONSTER》或《20世纪少年》），岩明均先声夺人的功夫真有些炉火纯青了，这部作品也是在第一话就能把人吸引住，之后转向平和与神秘——失踪的大学教授、骇人的“超能力”……上次是寄生兽这次像是喜鹊人，岩明的“杀人方式”还是没有改变，一律是没全尸。既然是以悬念为重的漫画，我不会在这里扮演那个电影院里的服务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好作品，老师的扇子更加不应该错过。
经过长时间的调整（几乎是八年……），岩明老师终于又重磅出击，现在他在《AFTERNOON》上连载《历史》一作，故事的主角是亚历山大的书记官，作者通过他的眼睛折射出那个时代的人和事，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历史。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长篇故事，而且主题正是笔者感兴趣的历史，希望它在我完全不看漫画之前结束并且祈祷有良知的无良D商……我在说什么呀……
写完这篇文时又梦到自称岩明均的人，这次是个模糊的背影，但是感觉好安静。他喃喃地对我唠叨了好久……我想他可能在骂我……
我们把人类当作地球可能存在的唯一霸主已经太久了，不要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霸主是比我们庞大得多的恐龙，彗星撞地球的情景也许不会再重演了，因为我们有了恐龙没有的核弹，但是谁能保证没有第二次灭顶之灾？也许是科学家研究到死也解构不出的病毒，也许是种族主义狂热者的外星人，也许T-1000打败T-X后约翰.康纳却在未来输给了机器人大队……谁知道呢？
只是，永远不要太自信了。还记得那两部《黑衣人》的结局吗？这个在慢慢膨胀的宇宙，也许是那个谁家的宠物呢。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