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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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眼前是熟悉的昏暗狭窄的街道,耳边是熟悉的呼啸的风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一丝光亮透过门下面的缝隙射出。
已经很晚了,仍有人在等待深夜未归的人。
风之国正如其名,一年四季都刮着很大的风,风之国的房屋都有着厚厚的墙和狭小的窗户,而且总是关得紧紧,只是为了抵御屋外的狂风和寒冷。砂忍村位于沙漠深处,周围都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小小的村落藏在起伏的沙丘中,透过嵌在厚厚墙壁中的小圆窗望出来,就象是一条淹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小船。
一年到头呼啸不断的狂风,正午沙子上可以煮熟鸡蛋夜里却连滴水都可以结冰的温差,见不到花也见不到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从狭窄的门缝中透出的橙黄色的灯光仍令他感到温暖。
尽管不会再有人等他回家。
走过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两边的街灯依旧昏黄,时而有醉鬼含糊不清的声音夹在风里盘旋的传来,熟悉的一切,或许多少有了些改变。从前他也经常这样一个人走过深夜无人的街道,月光也曾象今夜这样苍白,把他身后黑色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街角的儿童玩具增加了不少,他从前坐过的那个破旧的秋千仍在那里,随着风轻轻的摇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边是他经常呆的天台,后面是写着风字的圆形屋顶,回忆的碎片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胸前那个常常疼痛的地方,随即又嘲笑起自己的软弱,一如很多年前幼小的他在那里,用眼泪和鲜血来嘲笑爱情和死亡。
他继续向前走,转过七拐八弯的小巷,很久以前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街道之所以建的弯弯曲曲是为了抵御风沙的长驱直入。深夜里独自行走的他经常会看到,父亲抱着臂站在街边,或是倚在某根电线杆上,就那样无言的冷冷的看着他,而他总是胆怯的抬头看向父亲同样是冰绿色的眼睛,无望的寻觅然后默默的走开,一直期待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却从来都只是失望。直到有一天父亲再也不会回来,原来死亡会是这样的突然。
清冷的绿色目光不自觉的飘向路边,屋檐下空空荡荡,电线杆孤独的伫立,风似乎小了些,连地上的黑影也静止不动。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在寻觅着,期待着。
说起来他并未接受过正规教育,一直是由父亲在家里教导。每天清早,吃过早饭后哥哥姐姐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书包里装的除了书本文具之外还有中午吃的便当,他们直到太阳落山时才回来,家里只剩下严厉的父亲,用冷冷的目光督促他完成应该完成的作业。偶尔父亲也会到风影的办公室去批阅文件,回来时总不忘买些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物品,包括巨大的泰迪熊,颜色鲜艳的积木,大盒的蜡笔,绝对不适合挂在沙漠的风里的精巧的玻璃风铃,给手鞠的白绸团扇还有给勘九郎的丝线木偶,生日时会有巨大的奶油蛋糕,他们对着蜡烛许愿,在母亲的命日时还会有在沙漠中极其少见的白色花朵。
从前他认为那就是亲情。
转过前面的弯就看得到他的家了,和其他砂忍村的房屋没什么区别,低矮的墙,屋顶的坡度并不大,父亲说过那是为了减小风的阻力。门窗紧闭,窗帘拉得紧紧,双层的玻璃窗上淡淡的氤氲着一层水气,即使窗外再怎么狂风大作,屋子里仍然是安静和温暖。手鞠和勘九郎一定早已经睡熟了,他们的睡脸他早就看惯,所以不必再去惊扰他们,这样想着他默默的离去,象是一个深夜里悄然造访却又在记忆里不留一丝痕迹的梦。
通往村外的道路只有一条,蜿蜒在无边的沙海中,象是一条随时都会断掉的丝线,路边有胡杨木做的醒目的路标,那些沙漠中的即使死亡了也不会腐烂的植物,无生命的躯体多少年来都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更远的地方有早已废弃了的遗迹,胡杨的枝干,骆驼白色的骸骨和黄铜的铃铛,褪色的鞍鞯一起被埋在沙下。村里的人来来往往,执行任务或是走亲访友都是走这条道路,旅人的包裹里总是有奇异的猩红色颜料,路过那些路标时都会把它们从沙里拔出来一些,然后用那血一样的猩红重新描画一遍,为了后来的人。
很小的时候他们走过这条道路去执行下忍们的D级或是C级任务,不外乎是寻找走失了的牲畜或者帮助那些被沙暴袭击的人们重建家园,偶尔也会有旅人被困在突然刮起的沙暴中,而救人的任务级别就要高一些。强健的体魄,敏锐的观察力,最重要的是要有坚持到底的意志,这一点上所谓忍者并不比普通人更强,许多次的任务失败只是由于对方过早的放弃。看惯了生死的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即使人已经死了,把他们的遗体带回去,至少也算是给亲属最后的安慰。纵然任务成功,他也不奢望他们对他的看法会有什么改变。
他沿着狭窄的道路越走越远,渐渐的村庄隐没在沙的浪涛中再也看不见。没有路标的时候头顶的星空就是最好的方向,漆黑的夜空中银河雾一样的横过中天,天蝎红色的心脏正在南方的天空闪烁跳动,就象远处海上的灯塔。他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四周沙丘明暗的曲线柔和的伸展和交错着,象是一首无声的安魂曲。
有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有着火一样红的毛皮和灵活的黑眼睛,师傅说它可能是迷路了,应该送它回到它生活的地方去。一向不与人类亲近的狐狸却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敌意,包扎完伤口后它惬意的躺在他怀里,温顺的象只小猫,他就那样抱着它一路走一路看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呢。
师傅说那是因为他的气息完全不象人类。
师傅的名字是风花,风之国的人们,名字里有风字并不奇怪。后来某只金发碧眼的九尾妖狐问他为什么其他砂忍的名字都那么好听,比如风花,比如琉璃,就他的名字那么奇怪。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只爱着自己的修罗。
那是他的母亲为他取的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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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国南方的气候要好得多,有很多泉水和绿洲,在边境的地方甚至有瀑布和茂密的森林,再往前走便是火之国了。
他第一次去火之国是参加中忍考试,结果惨不忍睹,那也是他第一次跨过国境线。第二年的考试是在水之国举行,手鞠和勘九郎都顺利的通过了,而他却仍然是下忍。师傅说那是因为水之国的考官不喜欢他那种控制沙子的作战方式,他觉得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后来他不知考了几次才通过,因为有些高级的任务是需要中忍甚至上忍才能去执行的,所以他不得不一年又一年的奔波于不同的国家,小心的控制沙子的力量不把对手弄死或是弄成终身残废,眼看着他熟识的那些面孔成为中忍,眼看着不断的有年纪更小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向自己挑战,直到有一次宣布的名单上终于出现自己的名字。
就象一个万年吊车尾的,他想。
火之国的地形多是平原和丘陵,有四通八达的宽阔驿道,交通非常便利。如果不苛求速度的话还可以坐马车或是牛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别有一番乐趣。木叶村的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村里的房屋看起来也就和普通的村庄没多大区别,或许最醒目的就是山岩上巨大的历代火影的雕像。第一次到木叶的时候他惊讶于那里几乎无处不在的各色鲜花,尽管他用冷漠的表情掩盖住自己的心情,后来竟然发现花店里的漂亮女孩子也是去参加中忍考试的。
是叫井野吧。
山中花店的招牌下,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各种鲜花,他辨认着那些花的特征,默念着它们的名字,百合,水仙,玫瑰,雏菊,风信子,勿忘我,七里香,月桂,波斯菊,蕙兰…………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那条街上吧,那三个人,还有那个叫木叶丸的小鬼和他的两个跟班。后来同盟的日子中他们逐渐的熟识,那些吵闹的小鬼们也慢慢认识到他们那些砂之忍者并不象初看起来时那么的可怕。第一次见面时他只问了宇智波佐助的名字,而后来他嘴里重复次数最多的却是那时他并不感兴趣的旋涡鸣人。
那时的鸣人是什么样子呢,金黄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脸上长着几根猫胡子一样的东西,比那三个小鬼加起来还要吵,看起来一副很没用的样子。只是,看起来很不可靠的他,却有着坚强的意志,在保护自己重要的人的时候,就会变得真的很强。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
中忍考试的会场是在那边,有着高高围墙的建筑,往东走就会到鸣人的家,再往东,出了村子就是慰灵碑,而雕着历代火影巨大头像的山岩就在村子的北面,以他对气候的知识来分析,那座山正好挡住了冬天从北方吹来的寒冷气流,使得木叶的冬天气候更加温和,树木青翠,鲜花盛开。
那是火影的意志在守护这个村子吧。
樱的家离井野家不远,那边和风的庭院是宇智波家,而那边气派非凡的大宅子是白眼的名门————日向家,日向家的大小姐是个内向和害羞的女孩子,说话声音很轻,见到鸣人就脸红,而见到他就显得很害怕。
为什么害怕呢。
后来还是鸣人问出了答案,因为他们————雏田那一组————在死亡森林里见过他的沙缚柩和沙瀑送葬,那时他们年纪还小,执行过的又都只是游戏般的任务,因此那时他们感到无比的恐惧,但是后来彼此熟悉了也就没什么了,唯一还残留着那时的恐惧的,也就是性格温柔的雏田了。
“哦!还有赤丸!”鸣人补充道。虽然名字叫赤丸,但其实却是只白色的忍犬,那时它还很小,可以装在衣服里,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披着白色的长毛,很威猛的忍犬。
那些事情,大概是赤丸的主人,牙告诉鸣人的吧。
每次赤丸见到他,都会伏下身子发出低吼,前爪不停的抓着地面,一副随时都要扑过去的样子。
因为狗的记忆力是很强的,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再改变,而且,对主人无比的忠诚。
这么说的话,另一位整天看他不爽的就是鸣人他们的老师,整天亲热天堂不离手的卡卡西————的忍犬之一————帕克,虽然帕克早已不是小狗了,却仍然看他不爽。
这种事情,就连狗的主人也无可奈何。
“为什么呢?…………”
他一向不认为鸣人能用大脑思考出什么问题,尤其是这刚刚做完一天的修行累得要死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象他那样行动不经判断一切全凭直觉的家伙运气却好得出奇,或许那也是他成为木叶最出人意料的忍者的原因之一吧。
“为什么大家见到你都会觉得害怕呢?”
就象他们见到他都会显出憎恶和疏远的神情一样。
“为什么赤丸和帕克见到你会是那个样子呢?”
鸣人手脚伸开的躺在床上,转过头,湛蓝的眼睛望着他。
因为狗是喜欢人类的动物。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我见到你变成守鹤那个样子,我…………”
空气里悲伤的味道越来越重,他打断他的话问道:“守鹤是什么样子的?”
当完全体的守鹤出现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时候,所以他不知道完全体的守鹤长什么样子,即使不是完全体,那个时候他的记忆也是破碎和混乱的。
“啊?那个,那个…………”
即使自己没见过,但是看手鞠和勘九郎的样子也知道,砂之守鹤长的好看不到哪里去。
“很难看吧?”
“倒也不是啦…………就是一只胖胖的大狸猫,黄颜色,身上有奇怪的蓝色斑纹…………”
他们执行过的任务之一,便是找一只身上黄蓝相间,颜色怪异的猫。
“不会吧…………”
原来他在他眼里的样子,就象只颜色怪异的胖猫…………
为什么我见到你变成守鹤那个样子,我却觉得我和你很相象呢?
同样的被最可怕的黑暗包围着,孤单着,寂寞着。
“为什么呢?…………”
“以前,在沙漠里,我见过一只红色的小狐狸,长得很可爱。”
“虽然狐狸一向不与人类亲近,但它却一点也不怕我。”
“因为它觉得我不是人类。”
“你!”鸣人想跳起来,但最终只是垂下眼睛,“…………你也讨厌我是九尾妖狐吗…………”
见鸣人完全没有理解他所说的话,或许他根本没听见他最后那一句话,他放弃了进一步的解释,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把垂在他眼前的金色发梢拂开,一直望进他湛蓝的眼睛里。
“你不是九尾。”
“你是…………旋涡鸣人。”
UZUMAKI NARUTO
UZUMAKI NARUTO
UZUMAKI NARUTO
flower
鸣人的家就在前面,大树旁边的屋子,看起来象是藏在茂密树叶间的小阁楼,阳台上摆着很多花,远远的就闻得到香气。
尤其是这样寂静的夜里,香气更加清晰。
他走过木叶的每一条街道,最终仍然停留在那里。
木叶的气候温和,人们睡觉的时候也大多开着窗户,仿佛真的有童话里的小仙女,打着花伞从一个屋子里飞到另一个屋子里,给熟睡的孩子带来美好的梦境。
从窗户外面看进去,鸣人屋里的摆设和从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各种各样的忍具和卷轴仍然乱七八糟的散放着,桌上剩下许多的拉面袋子和牛奶盒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虽然鸣人早就通过了中忍考试,可是他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戴着那顶象是某种鱼类的睡帽,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睡得象花一样,象小鸟一样,象孩子一样。
他静静的站在窗外看着,木叶里温柔的夜风吹过,阳台上响起琴弦的轻响。
一切都象以前一样。
清晨鸣人会被闹钟的鸟鸣声叫醒,迷糊过来后飞快的刷牙洗脸然后拿牛奶和泡面当早饭,把护额系到头上然后一溜烟的跑去训练场或是他们七班集合的那座桥,他总是那么精力充沛,修行的间隙会去和木叶丸他们玩忍者游戏,或是帮牙和卡卡西遛狗,只要他不跑到地雷场去,有时候还会干些傻傻的比如找四叶的三叶草之类的事情,中午的时候去找伊鲁卡蹭拉面吃,偶尔也会恶作剧或者去偷窥女浴室,再不就是跑去小书店偷看成人杂志然后被店主踢出来,晚上也许会被其他的年轻忍者拉去木叶的电影院看电影,亲热天堂剧场版的首映式上有自来也签名,或者呆在电视机前面看那些吵吵闹闹的动画片,说不定还有自来也的访谈,直到喝杯牛奶然后上床睡觉。
他站在窗前,轻轻的对他说晚安。
一切都象以前一样。
做个好梦,鸣人。
然后他从阳台上轻轻的跳下,无声的离去。
梦的仙女轻盈的飞走了,留给熟睡的鸣人的,是什么样甜蜜而美好的梦境?
天已经快亮了,而他的路还有很长。
睡梦中的鸣人被闹钟的鸟鸣声惊醒,朦胧中他看到树叶的影子在阳台上摇晃,仿佛仍然有人在那里。他跳下床走到窗边,深紫的鸢尾开得正盛,清晨的露珠在天鹅绒般的花瓣上闪烁着珍珠般璀璨的光芒。
鸣人低下头,窗台上静静的躺着一枝白色的胡枝子,在四周明媚的景色中显得分外洁净。
清晨第一道金色的阳光穿过木叶的密林,给山岩上的巨大火影雕像镀上了一层充满生机的光辉,宿鸟的鸣声时远时近的传来,有的人家屋顶上已升起了缕缕的炊烟。
新的一天开始了。
“OHAYO!NARUTO!”
晨跑的小李正好路过,大声的向鸣人打招呼————当然是倒立着的。
“加油啊!”鸣人冲他挥着手。
“今天也和我比试单手俯卧撑吧!”
“好!这次我一定会胜!”
“我也是!”
他走过或大或小的国家,走过或平坦或崎岖的山路,天空的颜色一点点的亮起,直到转成最纯净的蔚蓝,山山水水的风景象放映机里的胶片般在他眼前晃过,从D级到S级的任务,或短或长的休假,那些熟识的面容,声音和说话时的样子,各种属性的忍术和查克拉,木叶的莲华,记忆的点点滴滴逐渐的积聚,直到串成一串完整的珠链。
他低下头,暗蓝的河水从他脚边无声的缓缓流过。
鸣人轻轻的拿起那枝洁白的胡枝子,柔嫩的花朵却幻化成极细微的黄沙,从他指间无声的落下,那一个寂静的瞬间里无数记忆中的场景飞速的从他眼前闪过,最后同那散落在空气中的黄沙一样,归于一片虚无。
很久以前他听过一个传说,人死后会沿着自己的足迹,把自己的脚印一个一个的捡起来,直到他们渡过三途之河,来到那未来永劫的牢狱。
原来自己也还是有灵魂的。
三途的河水冰凉的浸过他的脚踝,波纹一层层的漾开去,仍然是寂静无声。
一生的路途实在太短,但他已知足。
三途的河川彼岸,深红的曼珠沙华在黑暗中孤独而疯狂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