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教育就像一锅菠菜汤
本文刊于《动漫产业资讯》2005年3月号
作者：薛燕平
2004年的中国动画学年会刚刚结束，会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如火如荼、热闹非凡。再加上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大家都热得掳胳膊、挽袖子，不住地喝水，装一次性纸杯的垃圾袋瞬间就满了，搞得服务员不停地奔走于会议室与垃圾站之间更换垃圾袋。远远看去，真是一幅群情激昂的感人场景。
会议是如此热闹，似乎中国动画的春天就在眼前。但我心里对中国的动画教育一直在打鼓，动画教育这几年似乎是突飞猛进，而我觉得这和北京烤鸭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那么“外焦里嫩”。只不过中国动画教育叫人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外面焦头烂额、熙熙攘攘，内部脆弱不堪，幼稚得可笑。
下面我就谈谈这是怎么一个外强中干。
从2001年全国30多所动画院校，到2002年的71所，再到2004年的今天，全国竟然已经有了171所动画院校！动画院校像春天雨后的啮齿类动物一样近乎疯狂地繁殖着！（据说连林业大学都开设了动画课程）！
1．师资严重不足
很多学校的动画专业在仅有一两名教师的情况下就敢招生办学，我就曾经听一位来我们学校进修的年轻女教师谈起她们学校动画专业的“惨状”——作为该专业唯一一名专业教师她不得不来这里学习，因为她对动画一无所知（她的原专业是绘画）。而她学校里那几十个动画专业的学生只好在教研室主任（一个对动画更是一无所知的老师）看管下，独守闺房，苦等她这位大救星早日归来！这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很多综合性大学纷纷开设动画专业，但是对最基本的艺术教学工作知之甚少——把雕塑课和表演课安排在阶梯教室上的情况屡见不鲜。
2．教导方针狭隘，一味追求电脑动画教学
每次走进国内的动画学院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走进的不是动画学院而是计算机工程学院。老师们站在SGI工作站前挥舞着激光教鞭，教鞭放射出的、影影绰绰的红点与投射到墙上纵横交错的3D建模图形交相辉映。各种奇怪的几何图形投射在老师脸上，时红时蓝，学生们坐在DELL电脑前，手指近乎痉挛地疯狂点击鼠标，教室里键盘、鼠标匹啪作响与电脑散热扇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师生共同与电脑“英勇搏斗”的场景构成了一幅“可歌可泣”的“后现代艺术篇章”。可是伴随着电脑关闭时硬盘那一声病人垂死挣扎般的刺耳之声，这世界仿佛变了模样，一切都是那么灰暗与冰冷，仿佛与“艺术”二字毫无关系。
再也看不见学生围在摄影机边挥汗如雨地摆弄灯与镜头；再也看不见以录像带、胶片形式上交的作业（堆在我面前的永远是一张张光盘与一个个电脑文件）；再也看不见学生满脸满身泥巴，脏脏的从一堆小泥偶的拍摄场景中小心翼翼跳出来，兴奋地与我打招呼的情景……
急功近利的现状决定了我们培养的只能是高级技工，一群毫无艺术修养与感觉、手比脑子快的操机员。而与外国人拼高科技似乎又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因为人家永远不可能把最新的技术完全给你，所以我们只能跟在他们后边嚼人家吃剩的馍。当你刚刚把MAYA的英文菜单背熟，新一代软件又上市了。由此看来，即使我们培养的学生都百分之二百地完成了教学任务，他们依旧无法成为一流动画师。这是先天不足的问题，是国情导致的硬伤，我们无法避免，这就象英国人再努力学习，他的中文水平也达到不了侯宝林的境界一样显而易见。但是我们的动画教育工作者和学生似乎对这地球人都知道的现实熟视无睹，哎，可悲。
3．动画理论研究的极度匮乏
放眼望去，当今中国动画界影响力较大的几本杂志，除了《CG》、《CG WORLD》这样纯电脑动画技术的杂志外，还有什么能够登大雅之堂？全都是花花绿绿的、画多字少的、给初中生看的口袋本动漫杂志，好不容易出了本中国动画学会的会刊——《触动》，还莫名其妙地停刊了。
而教材方面则又被电脑动画制作的书籍垄断了市场（从这一现象不难看出一种畸形的治学态度——学生急于掌握制作技巧而忽略艺术素质的培养，这必定造成学生上手快而后劲不足的劣势），至于系统阐述动画历史、流派、代表人物、美学特征的纯理论性书籍则是凤毛麟角。学生们几乎是在一种没有任何教材的条件下，延续着师傅带徒弟的作坊式教学模式。影片资料也是能买到什么盗版动画片就看什么，毫无指导性可言。
其实各大院校谁也没闲着，都在抢收庄稼般地出着系列教材，但是质量极其低下（价格却一个比一个贵）！经常是一页纸就把一个国家上百年的动画历史都说完了，其详细程度可想而知。国内动画理论书籍的总体水平基本上还停留在看图识字的阶段，并且，这种抢地盘、占山头式的教材编纂心态将持续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招的学生太多了，171所院校的学生等米下锅啊，老大！于是乎，只好本着这个原则出书了——“有总比没有强吧”？！
由于没有核心学术杂志和专业书籍权威评审机构，现在的动画专业大学教师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不能在权威学术杂志上发表理论文章就不能评职称，涨工资！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老师不能晋升，就没有钱吃饭，饿着肚子谁还来教书啊？所以一天不把理论研究提到日程上来，中国动画就一天不能深入发展下去，老师们也就一天涨不了工资，学生们也就一天学不到真东西。
4．毕业分配与就业问题严峻
我们先来算一笔帐：我国目前动画从业人员需求量在15万人左右，而2003年的从业人员是2-3万人，那时的动画专业在校生7000左右，也就是说目前还有12万左右的就业机会。现在按照每个动画院校拥有200学生计算（这已经是相当保守的数字了，仅仅吉林艺术学院动画学院一家学校每年就招生上千人），171所学校每年就可以培养34200名学生。这样一来再过四年（也就是整整一个本科教学流程结束），全国就将有136800名动画专业学生走出校门，投入动画产业。也就是说，四年后中国的动画人才基本处于饱和状态。而任何一家动画院校都不会只办四年就关门大吉（四年对于一个新兴专业来说刚刚处于起步、摸索阶段）。那么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培养人才？市场需求量已经饱和了，毕业生去哪就业？而我们所培养的这些毕业生又多是只会和电脑较劲的熟练技工，无法在一定时间内迅速完成从底层熟练工人转化为高层创作人员的过程。那么，较高层次的位置空着没人坐（比如说导演，确切说是没人有能力坐），下面的工作就会出现大家抢的局面，于是我们培养的人越多，失业的人就越多！毕竟市场是有限的，就业机会的增长幅度远远低于现在动画院校的增长幅度。到那时候，动画师将会像表演专业的学生一样人满为患，一堆一堆地失业、待业。这些当年自恃清高的“艺术家”们也许还不如演员混得好，因为毕竟每年有那么多电视剧、电影、话剧在上演，演员需求量还是蛮大的。相比之下，每年生产的动画片又有多少？有一个答案是肯定的——动画片产量一定没有普通影片高。可是我们每年招收的动画专业学生却一点不比学表演的学生少。
从这两年的就业情况来看，毕业生主要流向两个方向：影视公司后期制作和动画学校老师。能在影视公司继续做动画片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从事后期特技制作、合成、剪辑等纯技术性工作。而走上教师岗位的学生更是前景堪忧，我不相信这些“高级技工”能教育出具有良好艺术修养的动画人才。于是一个培养“高级技工”的恶性循环又开始了。
5．结尾
中国动画的现状就像一锅菠菜汤，我在里面游泳，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只见到四周全是绿色粘稠的水。
在这煎熬成汤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我也变成了“史瑞克”，不敢照镜子看自己的脸。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动画学院教师
除印刷错误及错别字外，本文全文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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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二则参考资料
“有感于美术类考生，中国式的盲目”
连接：
http://bbs.cnmsl.net/content.asp?bbsid=1&topicid=86960&scrol=1--------------------------
“在2004年12月11日的信息交流会上，“阿凡提”之父曲建方先生对媒体鼓吹的国产动画每年需要20万分钟的产量发出了质疑，他说世界动画2004年总产量也才19.7万分钟，其中12万分钟为日本所产，日本全民都看动画，这12万分钟还多了，日本国内市场还消化不了，还要出口一部分到国外去，而中国一年生产20万分钟的说法实际上是不考虑各大电视台转播同样的动画，也不考虑重播的情况算出来的，中国的电视台多，按这样的算法，自然会冒出个20万分钟了，做电视发行的人一眼可以看出虚实，但对不是这行的人很容易造成误导，试想某动画投资人听到这消息，就拼命投钱做千集万集的动画片，结果做出来的动画片没处播放，只会更加严重打击投资人投资动画的信心。
对动画的发行回收问题，曲建方先生也做了深入的剖析。
目前国内投资动画片一般在1万元/分钟，重点片可达1.5-1.8万元一分钟，投资26集x25分钟的系列片需要650-750万元，乃至1000万元。这是日本投资量的三分之一，欧洲的四分之一，美国的八分之一，可是，中国电视发行回收只能达到投资额的15-30%，日本在本国回收可达70%，欧洲一个国家投资动画片，因为欧共体的便利可在整个欧洲地区发行，可收回成本。而美国在本国基本上就可收回成本，周边产品和海外发行产生了丰厚的利润。”
“国内电视台收购动画片的价格悬殊。以中央电视台、上海文广集团为代表的
大型传媒集团对于首播动画节目的收购价可以达到1000元/分钟，中小型的电视台对于动画片的收购价格大约是30-50元/分钟不等，更多的小型电视台有时段没钱只能送播。”……“
现在三家卡通频道出来了，可是购片价格还是50元、100元、1500元每分钟左右，上海炫动卡通出到2000元的高价，但它要的是买断，也就是说这部动画只卖给它一家了。可见情形依然不容乐观。”
“
动画作为文化商品，跟一般商品不同，一般商品质量不好，只要不是假冒伪劣，只要能用，就可以找到合适的对象销售出去，往往有人大量生产这种商品来薄利多销，以数量取胜，但文化商品一旦质量不好，不仅没有人愿意看，而且还会心生厌恶，避而远之，这种商品多了反而不好。所以如书籍，从来都是以观众的阅读数量来定印刷数量的，在国外的电视台，一旦发现它播的动画收视率不高，就会停掉这部动画。美国动画由迪斯尼开启，日本动画由手塚治虫推动，在他们之前都不存在一个骇人的动画生产数量，在他们之后却形成了庞大的动画市场。这是不是该值得我们去思考呢？”
——均摘自《动漫产业资讯》2005年1-2月号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