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后的祭奠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泰戈尔《飞鸟集》
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下午，天空是蓝灰色的，我期望有什么从高处的空气里坠落，洋洋洒洒的做垂体运动，或者从这天空中飞过，割裂出任意的形状。可是只有风在皮肤上切割，干燥而疼痛。当我弯下腰准备抱住脑袋时，耳朵里突然传进她的笑声，沙哑，肆无忌惮，她嘎嘎的笑着。
于是慌乱中我伸出手试图捕捉些什么，掌中只有几根零碎的羽毛。
黑色的乌鸦羽毛。
那笑声是从我背脊里传出来的，我便想我再也无法把《梦旅人》的枝枝杈杈剥离清楚了，从看见它的第一眼起，就有什么东西钻进我血管里，然后刺入身体的最深处，它便是我，我便是它。
并不全是偶然，自我知道那刻起，有两年的光阴，我一直尽自己所能努力的寻找，从每一个碟商那里打听它的消息，以为不会太久的，然后失望。后来听别人说看见了，去时依然无果，以为必是无缘了。纵然我们的血液有同样的味道，可生命里总有些东西，以为是为你安排，却是求也求不来的。
然后某天，它在家门口楼前的小摊上做不期而遇状，我想它终于发现我了，于是那两年的光阴突然有了奇妙的味道，我们花了相同的时间彼此寻找，在精疲力竭时，相遇。
God's right hand is gentle, but terrible is his left hand.
夜晚十点，猎户座的腰带在头顶闪闪发光，站在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城市的马路上，仰着头静静发呆。我似乎不是存在在这个世界的，这种感觉让人极度恐惧极度快乐又极度放松，对着羽毛一样漆黑的天空，我和可可一样放声尖叫，然后猜测，用黑色的颜料把衣服染透，披上乌鸦羽衣站在镜子前，你看见了什么？
如此孤独。
从路灯下走过，那些寂寞的影子不断被拉长又缩短。钢琴在轻快的跳跃着，我的身体不听话的想跳舞，围墙在脚下不断的蔓延伸展，我想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静静静静的哭或者笑，而你们却还在继续走着。或许我根本就没注意你们都做过什么，我只是在看着自己的故事。
那些没由来的叛逆和愤怒，那些无人诉说的烦恼和焦躁，我压抑着它们，在凌晨一点镇静的吃简单的夜宵，而有谁在黑暗里歌唱，或者艰难的呻吟。是谁摘下了面具……盼望着的平和丰满的人生，却总也等不来了。一个一个的梦魇里，清楚的看着自己死亡，有什么从身体里喷涌而出，害怕极了。夜是伤口绽开的时刻，吵杂的雨夜里，小悟的骚动，卷毛每一声短促的喘息，可可缝制的乌鸦羽衣，我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释放和救赎——骨子里却是异曲同工。
其实也没什么。
只要生活继续进行下去，终有一天会淡忘吧，就像谁还记得多少，小时候球场边一树一树的枝繁叶茂。如果快乐可以遗忘，那么痛苦也可以，即使是在那些像人心一样寒冷到每一个细胞的夜里，那样真实的心情。人生不过是一个坏道不断的硬盘，没什么可以永远铭记。一路忘却才能一路成长，只是此刻，我还没准备好。那么至少今天，在雾霁晴朗的清晨，每个人脸上又会恢复正常的模样。
可什么才是正常，什么又是真实呢。
你知道么？
My day is done, and i am like a boat drawn on the beach, listening to the dance-music of the tide in the evening.
不总是阴郁的，即便是血淋淋的伤口也只是昼伏夜出。
于是就有了大片瓦蓝瓦蓝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鲜绿枝叶上也是有阳光停驻的，就连树叶罅隙里做不规则摇晃的光影也可爱异常。还记得风怎样穿过晾晒的白色床单，一帘一帘的映照着我们。
有一天，他们决定沿着围墙行走，去观看世界末日，脚步再也没有停下。
总是带着小小的兴奋吧，我甚至可以计数每一片叶子坠落的时间，还有树木最茂盛的地方是教堂，那里有唱着圣歌的可爱小女孩，曾把圣经送给卷毛的牧师，他以为可可是天使的，“黑羽毛天使”。
那个时候，只有我们是最吵闹的。
我们斗志昂扬的做每一件事情，并坚信我们是最好的。下午两点，初夏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让人发昏的气温下我们却在打闹着为比赛做准备，那真的是在美梦里旅行，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是百分之百契合的好友，类似于玩伴和工作伙伴的关系，却是快乐的，这样的日子，每一个参与的人最清楚。
其实有谁知道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呢？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路上的行人、宅屋里的居民，谁也猜不到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一队人是要去看世界末日的。可又有谁关心呢？在别人眼睛里，我们不过是过客。只是，那是我们第一次如此接近梦想的世界，像一船粗鲁的海贼，用简单但有效的方式，彼此延续着迷迷糊糊的青春和快乐。一个人也不少。
那时的我们，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
然后，短暂的快乐结束。纵然是同路，我们保持着同一步调的赏心悦目，命运却总会出现一点点的小岔口，留给我们各自变化。一些永远遗憾永远回不了头的所谓决定，以及我根本无法透透彻彻说清楚的理由和羁绊，和我们所有的快乐——那些重叠的冲突的相容的消融的遗忘的铭记的温暖的刺眼的，像斜斜的直冲天空而去的鸟儿一样，一去不复返。
船沉了，我们忧伤的这样宣布。远处传来谁的声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刻，音乐是突然停止的。离队的小悟歪歪的从高高的围墙上坠落。
“砰”。
终于他站了起来，“上围墙，上围墙”他不停地这样呼喊着，沾满血液的年轻身体，像八音盒里的娃娃一样，旋转着，舞蹈着。于是音乐又轻快的流淌起来。
“咔吧，咔吧”，是颈椎断裂的声音，他远远的挥舞着手臂跑着，然后在蓝天绿草之间倒了下去，单纯而美丽的眼睛一直眺望着远处的天空。“再见吧，地球。”
一个路人死去了。没有人哭吧。
没有吧？
God says to man, "I heal you therefore i hurt, love you therefore punish."
像那个全世界都在“哗哗”作响的雨天一样，到了这里，我已经无法把《梦旅人》和我的生活完好的分割开，然后规规矩矩三段式分解剖析打理清楚——那场雨渗到了我身体最深处。
不仅仅是那场雨的，卷毛给可可捡的布娃娃，还有他们一起射击的手枪……我想那不是爱情。围墙和末日为卷毛和可可之间创造了一点联系，点连成了线，线铺开到每一个角落组成他们的世界，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我想那不是爱情。
我想那不是爱情足以形容的。
只有一个人，是你最重要的人。
听起来好笑，这句少女漫画里最常被提及的台词却是“唯一”这个概念最好的表达。即使在物质社会。
从小学到初中，有一个最重要的朋友。总有些什么东西，让我们彼此明白对方。不是你说什么人人都听的懂的，况且还不见得想听，就算是那么小的年纪，她明白我指向天空的每一个眼神，即使是沉默，她也知道我嘴角每一丝微笑的含义。
如此默契。
甚至都没有过赌气和争吵，小女生的小心眼和算计我们都是不屑的。这时我会透过十几岁年纪的我们，看见可可和卷毛的身影——“地球从我出生后就开始，所以我死后它也一起灭亡” ，“地球是爸爸妈妈造的，因为他们生了我，所以，如果有神的话一定是爸爸妈妈”乌鸦公主摇着黑色的破伞，笑着这么说。“你说谎。”于是他们撕扯起来，两个敏感而戒备的灵魂。
然后，来了那场大雨。在我身体里“哗哗”的持续了十几年的声音。一场雨没什么稀奇的，只有我和他们知道它的与众不同。“看吧，地球最后之雨啊。”他们互相诉说着始终缠绕着自己的梦魇，然后在雨中拥吻，“地球最后之吻。”两个灵魂彼此抚慰着，不再孤单。“哦？只有我一个人在天堂？那好像有点寂寞。”在世界末日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起点。这样的心情是怎样也不会忘记的，并在有生之年一遍一遍回忆，清晰无比。
不变的只有那场雨还在下着。
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从眼前熟悉至极的屏幕里，哗哗的，下进我的心里。我浑身都湿透了，事实上那时我正端坐在教室的位子上，如同我现在安稳的坐在电脑前。雨淋湿了一切的一切，什么开始了，什么结束了。在没有挣扎的裁决之后，没有人能收获什么，看见的，只是生活的不可预知和迷茫。所有当时的痛苦和那雨声一起，成为顽疾，不但看不见愈合的伤疤，还时常发作，没有良药可以去根。然后，如同镜子的两面，我成长为不一样的自己。
多年后，我还相信那天就是世界末日的。
他们在那天来到了海边，吃着根本不存在的食物，向太阳射击。太阳没有爆炸，世界末日也没有来临。在海的尽头是血红色的落日，可可抢过枪告诉卷毛“我始终要死，非死不可，就让我用我的死来拯救你的罪吧。”
“砰。”
依然只是一声。乌鸦的羽毛漫天飞舞，可可的身体柔软的倒了下来。卷毛朝向太阳的方向愤怒的叫喊“他妈的——！”生命如此脆弱，却并不渺小，可可像一个黑色的太阳，吸收了所有的光线，然后爆炸了。那飞舞的羽毛就像是太阳的碎片。
“哦？只有我一个人在天堂？那好像有点寂寞。”
卷毛的生命也许还会延续，可我相信，他的世界末日也在此刻降临。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写到这里天色应该微微泛白了，可今天它依然是阴沉的，我想这不是因为天气。
在这个世界末日我好像能看见可可站在极高的地方大声欢笑着，歌唱着，用乌鸦似的沙哑的、放肆的、快乐的嗓子。我好像能看见小悟在自由的奔跑着，还在用那双天真的眼睛打量这世界。我好像能看见卷毛在继续诉说他的天堂，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寂寞了。
原谅最后我用了这么老套的结尾……天还是亮了。
生命里果然总有些东西，以为是为你安排，却是求也求不来的。我努力循着身体里哗哗的声音，睁大眼睛在广阔的天空中寻找，他们是真的一去不回了？
我擦了擦眼眶，阳光太强烈。
后话：
在没看梦旅人的几年前，曾经在网上看见关于它的评价，一直很喜欢。
I 这个电影讲述了三个疯子水晶般的故事。
II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巫师和疯子最接近神的旨意。
III 我也许不是个生活在梦里的人，但我喜欢“梦旅人”的天真和率性。我觉得，如果没有“梦旅”这样活泼可爱的迷信活动，人生简直就闪不出火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