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无意识的把一些照片放在一起,他幻想着自己是一个名摄影师,调好焦距,轻轻松松地把镜头当作自己的吃饭家什。所有在视野内的可以动的不可以动的都是他的模特,都是他的底片上该被曝光的对象。
他其实是个无业游民,老爹歇气的时候留给他一小笔只够填饱肚子的碎银子。但是他却口口声声对外宣称他要为了理想而放弃一些什么。街坊邻居最后总结出来他会为了那些照片放弃馍馍。
他到处去为别人拍照,他把他老爹留给他所有的银子买了一架照相机,虽然照相机样式不算最新,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可以满足自己的梦想的了。但,为此,他却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盘缠。刚买来照相机的那阵子,他很热心的为街坊和邻居们随意的拍些什么。对于那些小镇里的人来说这可算是新鲜物了。每个人都来,都来想要尝尝这新鲜的玩意儿,洋人的玩意儿。他只想借此来换一些可口的馍馍和热汤。显然地,他认为自己的梦想让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了。
于是,所以,他为此,很自豪。
当然,他一直把拍下的胶卷好好的保存了起来。他对乡里人保证有空去省城就给他们给冲出来。可去省城的来回的路费足可以让他一个星期吃顿好的了。所以,这事倒给耽搁了。村里人看透了他的把戏,就不在理睬他。
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和尚还不知道的道士的东西,对镇上的人说这照相机给人拍完照时咔嚓一闪,人的魂就给吸走了。然后问人讨了碗热豆汤,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隔壁镇上的齐老三就是给照相机给害得没了魂,整天不会说话的不醒人世。那时的人不懂什么是帕金森综合怔,以为人没了魂就是这样儿。碰巧的事,那齐老三的儿子是留洋回来的大官,就老三帕金森的前几日给他照了相。迷信的人就把这事儿给悬乎了。
这下可坏了他的大事了。
街坊和邻居都把他当瘟神似的赶。他也不知哪里作错了。只知道原本还可以讨到馍馍和热汤而且笑脸相迎的邻居们,现在都变成了陌生人。他拿着那宝贝似的照相机晃悠的时候,一壮汉拿着撅柄子朝他挥舞着,口里吐着,狗日的,滚。
他也只好像狗一样的滚了。
那年,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个老太太和洋人的梁子越结越大了。几个跟前的大臣又是那么的一怂恿。大清国各地都掀起了一股义和团热。男的挥剑,女的弄刀。口里叫着,扶清灭洋。后人们都知道,这大清是扶不起的。可那时候谁知道啊。小镇地处晋冀的交口,这团练的事儿闹得可厉害。而且这厉害不是一点点的。几个乡勇和几个义和团和几个小混混还加一些想发国难财和一些山沟沟里穷得当了匪的农民。这样一支队伍在小镇四处地找洋人的地儿和洋人发泄这十几年来咱大清子民受的罪。当然,和洋人有关的东西,一样都在他们“扶清灭洋”的范畴内。不知哪个落榜后一起加在这队伍中的一个后生又在那儿叫着,老佛爷说啦,毁一洋堂十两银子,杀一洋男人五两银子,奸一洋女人三两,杀一洋小孩,也有一两啊,大伙们,还愣着干吗,快上啊……人群一下子是沸腾了起来。要钱的红了钱眼,要女人的红了色眼……都像失控的狼群一样,在小镇寻着猎物。
当然,几天都和野狗抢食的他当然也混在了队伍中。随地吵起了一块破布把自己的宝贝照相机藏在了包袱里,拿了根牛骨头和队伍一起朝小镇尽头的唯一的那个天主教教堂涌去。
洋人不是吃素的。早闻到风声的教士们早早的储存了可以维持几个月的粮食。还拿出了藏在地窖里的几支洋枪。准备好了要大干一场。
他和队伍一起在教堂外围成了一排。
几个穷得快疯了的农民率先拿了锄头去耙教堂的门,躲在楼上的教士几梭子子弹过去,那几个农民就全倒下了。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群突然没了声音。好事的叫来了衙门里的官兵。带队的是这同治爷还在时的武状元。六十几的人倒是精明的很,他示意手下的兵爷们按兵不动。看那些义和团的怎么干。
为首的那个显然是义和团的。他脸上有些难看。他又连骂带推的叫了几个人去爬墙。那几人战战兢兢地爬了上去。教士们显然也有准备,又是几声枪声,打死了一个。其余地要么吓得连忙赶了回来,要么索性跪在地上求饶,不肯在往前。获胜了的洋人们在楼上像猩猩似的吆喝着,有甚者伸出中指,口里不断骂着叽里呱啦的话,向下面的人群示威。
站在下面的人群有人开始往后撤,想逃了。可武状元让兵把在了所有可以退的路上。显然,不把洋人干掉,这些人就会被大清国的官兵们干掉。
当然,他是铁定想溜的,刚刚为了肚子一时不清醒。可现在小命就要没了不要说什么肚子不肚子了。于是他就混在人群的后面伺机开溜。
又是几十个人倒在了地上。洋人们开始把这些义和团人当猴子在玩了。几个人端着枪在上面打赌谁可以杀的人多。而下面义和团的人就不断地涌向门口,努力地撞了几下,就无奈人是肉做的,子弹是铁制的。只好认栽,下辈子重来。
为首的眼看自己的手下人越来越少,手一举。队伍就不前进了,看他怎么说。
他说,用火熏。
武状元命人在各家搜木柴,然后交给义和团那些人。
在上面的洋人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看见这火星突然窜成火苗,然后乌七八黑的烟一层层地涌了上来。几个洋人叽里呱啦了一阵,把窗户都关死,躲进了教堂里。
然后义和团为首的喊了一句,冲。
武状元的部队却早已经把门给撞开了。
他躲在一旁,偷偷地骂了句,奶奶的,吓死老子了。
门破了。洋人们在近距离不是官兵的对手。几个刚才还乐呵的洋鬼子们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武状元让手下人不要去碰他们。可几个义和团的手脚快,一把冲了上去,抡起家里宰猪的牛刀把洋人给身首异处了。那些人像杀红了眼的野兽,到处找活洋人去了。武状元两手一挥,对着手下人说,大家该怎么怎么吧。手下人高叫一下四处找洋妞去了。刚看见一个,四五个兵哥们就急不可待地开始解裤腰带了。武状元就各处的找死人,然后把他们手上的手表啊戒指啊给褪了下来,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他也一样,一把冲进去就找吃的了。
可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个什么,好不容易看见桌上一个教士吃了一半的牛排。刚咬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他骂着,洋人都是畜生啊,吃生的。
然后他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打翻在地。
原来是几个人闯了过来,没见躲在地上的他,把他撞的七零八落的。当然,他的相机也掉在了地上。
为首的看见了,他高叫着,这是照相机,大家砸啊!
他刚想解释些什么,但没人会理会他在说什么。
于是,没办法反抗的他,就把照相机抱在了怀里,被人痛打一顿,然后昏死过去。
他醒的时候,他看见了几个没被打死的洋人爬在他身边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又是一阵惊吓,昏死过去。
后来,又来了几个他以前的街坊想来捡些便宜。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他,把他救了
回来。当然,他手里是死死抱着那照相机的,虽然已经被砸破了。
然后是小镇又迎来了一场浩劫。洋人们又来了,老佛爷逃去了西安。武状元也一快逃了。小镇上差点没被杀绝。就他,拿着个破相机晃来晃去,洋人们以为他是留过洋的,看他又会拍照就没杀他。还给他一架新相机,让他继续拍。
然后洋人军队走了。小镇里的后生不敢动洋人,就把他当成了出气筒。这回可没人来救他。他就拿了这些年来拍出的胶卷不要命的逃了。
大清国没了的那年,他好不容易逃到了上海。
然后他就想好好开始,要么去报馆要么去相片店。然后他想了想自己也是经过大风浪的。当然是要当记者。然后就带着几年积攒下的胶卷去了报馆。当然,主编是要他拿出他拍的东西出来看看。他乐呵呵地把胶卷对着亮堂的日光灯哗地一下拉了开来。
然后他就傻了眼,他的笑脸开始僵硬然后变得煞白。然后他又疯了似的把另外几份胶卷拉开来看,最后他无力地把胶卷往地上一扔。慢慢地往回走出了报馆。
主编在那里一愣一愣的,莫名其妙。他也看了他扔在地上的胶卷,无一例外,全是空白的。
然后主编就听到楼下汽车的急刹车。
然后报馆的记者连忙赶去拍照。当然,主角是他,不过他早已躺在血泊里了,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就是这了,不过,不是他自己的作品。
PS:因为没有严格考据,所以在某些历史环节上可能有差错。譬如出现照相机在中国出现的年代之类的学术问题。若有严重错误,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