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福音/1
哎,还是停止这种少女幻想吧。
◇
“也是,毕竟才发生了那种事嘛。”
戴黑边眼镜的大哥有点无奈地笑着。他并不是对我这样在路中间放声大哭的行为感到惊奇,而是认真地为我考虑。
这句诉说着自己无所谓,但是女孩子哭了就没办法了的话语,比起眼睛所看的影像速度更快地钻进我那相信有所谓前世因缘的脑袋里晃得乱响。
“如果可以的话,去那边的咖啡店休息一下怎么样,你也累了吧。”
这位大哥手指着的,是一个挂着德语招牌,如同一个石头堡垒一样的咖啡店。嗯……好像是读成爱宁艾尔贝。虽然感觉很严肃的样子,不过总比一直站着说话好。
“好、好的。实在太谢谢你了!”
我一边拼命压抑着快要爆发出来的感情一边慌张地点头。
虽然那条名为警戒心的蛇在那一瞬间昂起头来,但是在考虑了一下之后,蛇又无精打采地盘起身子继续睡大觉了。
虽然大哥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搭讪,但是他这种可以说是人畜无害的典型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企图,不对,要是有的话或许会好一点——这就是我当时所想的。
我这种明明胆小却又在此时如此大胆的性格真是无药可救了。
“如、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请、请听我说一些话吧!因、因为离下次电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的!”
尽管眼泪止住了,却依然是心乱如麻。看着脸红和手慌脚乱的我,这位大哥又露出了稍带无奈的微笑。
“那就当是奖励你刚才所做的事,我请客好了。对了,还没打过招呼呢。”
直到现在他才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大哥的名字叫黑桐干也。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
“——接下来的一年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濑尾小姐。”
这么一句从未听过的话,在我头晕目眩的时候一闪而过。
◇
咖啡店爱宁艾尔贝里装饰着一堆古董,虽然光线有点昏暗,却是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店里并没有开灯,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是唯一的光源。就好像教会的礼拜堂一样。
“……这里,好像客人不多呢。”
“嗯,明明都快到中午了。”
干也先生苦笑着说到,就好像这家店是他开的一样。
……太强了。他的无害级别再进一步就已经达到了犯罪的领域了。
“因为外面看起来是那种样子,所以很难招揽到新客人呢。真是可惜,这里的咖啡和糕点都很美味的……啊,是吗,静音你是不是想去亮一点的店?”
“静——”
刚才他好像很自然地说了很不得了的一句话!
“不、不会的,没有这种事!我很习惯这种气氛的!这里反倒还让我比较安心!”
“那太好了。来,坐靠窗的座位吧。”
就如同被甜言蜜语所诱惑一般,我乖乖地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黑桐先生就坐在我的对面。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
“——啊、啊哈哈……”
为了掩饰我的害羞,我摆出了一副傻到了极点的笑容。
“?”
我重新绷起了脸。明明刚才已经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丢掉了才对啊。我拼命地摇着头,振作起来。
我并不是因为疲劳才答应黑桐先生的邀请到这里来的。而是有话想问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所以才拼命地鼓起勇气来做这种等同于违反校规的事——
“来,点吧。这里的咖啡比较烫一点,如果要点的话稍微注意下。今天的推荐是……啊咧,和昨天一样呢。真遗憾,如果是蓝莓的话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推荐给你了。”
——你已经在推荐了。
看着他失望的神态,我的脸又不自觉地缓和下来。
“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啊!
只认识了不过十分多钟。
之所以要鼓起勇气和一个本该是道谢完后就各走各路的人谈话,并不是孩子气的心血来潮。虽然只是淡淡的感觉,但是这个叫黑桐干也的人确实有点吸引我。
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日常景象”,而是如同用手摸来确认形状一般的,我早在孩童时期就已经放弃的,与普通人无异的“直觉”。
黑桐先生点了咖啡,而我点了冰可可。
在东西送来之前那段尴尬的沉默中,我将自己的感情完全封闭。为了使自己无论得到什么回答都不至于受到伤害,如同五分钟后的我在看着现在(过去)的我似的操作感。
等到眼前放了一杯有着柔和的褐色的饮料的时候,我已经变得和之前的我完全不同。两个我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明明同样都是我,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时间(线)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之前的那件事……黑桐先生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呢?”
我并没有去拿可可,而是直面着他问道。
对他来说这也许无关紧要。
但是对我来说,这关系到我的人生。
如同他只是随便敷衍我的话,那我一定会沮丧,大概会消沉一个星期吧,但是即使那样也只能跟他道谢然后告别了。
“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好回答啊。……嗯,因为静音你那时候看起来很拼命,这样不行吗?”
“因为我看起来很可怜吗?”
我故意反问了他一句。
如果他只是这么看我的话,他就不可能去追那个大叔。因为他相信了我,所以才会去追那个大叔。……但是明知如此,我却依然要试探他。
黑桐先生如同在回味我的话一般地思考了一会儿,
“要说认为你很可怜那确实有。一开始还以为你被人欺负呢。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而已。
那个时候我所能了解的,就是静音你没有理由说谎而已。因为骗那个人看起来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就是说,你是真的在担心那个大叔。不管你说的所谓事故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放着不管。”
“而且我大概对你这种情况有点了解呢。”黑桐先生苦笑道。
“因为我没说谎就相信我吗?所谓直觉灵验这种借口,不正是和谎话差不多吗?”
“就算和谎话差不多,但是你的态度是认真的。这已经足够让我暂时相信你了。——而且,该怎么说呢,最近我也差不多习惯起这种事情了。”
不是相信话的内容,而是相信说话的人本身。黑桐先生是这么说的。
……这就够了。我,濑尾静音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冷静,向他说出了困扰了我多年的事实。
◇
“我看得到未来。”
听到我这么直接的表白,黑桐先生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喝了一口没有加糖的咖啡。
“这、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很奇怪吧!”
应该说我这种人才是太奇怪了!
“——不,我吃惊不是因为这个,你别在意。话说回来,你说你看得到未来是怎样一回事?像是看着播放的影像那样?”
很意外地,黑桐先生变得更加认真,身子也稍微探了过来追问我。
“是、是的。不过要说是影像,不如说是眼前的场景突然切换了。就好像头晕一样。”
“现在也是这样?”
“不是,并不是一直都能看到的。基本都是突然地,没有任何征兆地,如同电灯被突然打开一样,突然地切换了眼前的场景——”
……所谓“未来的景象”这种东西不好用语言进行说明。
明明是在眩晕和眨眼之后客观地观察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是却又如同看到自己在自己的身后一般。
就如同身处于倒后镜中的景象的我,在观察着倒后镜中的景象一般难受。
“……就好像时间的流速变得非常缓慢一样。不过实际上眩晕也就两秒左右。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时间前进了之后又倒退了回来……”
观看着未来的观测者(我)的时间,应该是以同样的速度进行的吧。
刚才那位大叔遇到事故时的景象大约长达十分钟,但是我却在眨眼间就全部了解。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光是说明就显得竭尽全力的我完全不同的是,黑桐先生出奇地冷静。
“……等我发觉那就是未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初中。我不大记得小时候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应该没有现在这么明确。”
“很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抱歉,失礼了。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苦恼。虽然我无法想象,不过想必给你带来不少痛苦。静音你忍耐力很不错啊。”
“————”
……讨厌啦,快要哭出来了。我又要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了。既是因为悲伤,还有难过,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喜悦——还有痛苦。
这种痛苦自两年前的冬天以来就不曾有过。和当时回家的时候,看到从小陪自己长大的柴犬克里斯未来的死一样。
那时候的冰冷依然烙印在我心中。
一直在等着我回家的克里斯。
第二天,没有呆在小屋里,而是在院子的走廊地板下如睡着了一般停止了呼吸的克里斯。
即使看到了这个景象,我却依然不能改变未来。我察觉到,即使带着它去医院,即使整个晚上都陪着它,却依然改变不了它的命运。我所能做的,就只是亲眼看着它走向它所期待的终点——这让我不禁哭了起来。
悲伤于克里斯的死,却又高兴于它在等待着我,让我整晚不停地在哭。第二天,看到克里斯的现在(死),我又再次哭了起来。我所要背负的悲伤,比常人更多了一倍。
而眼前的这个人,在我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切。
“——那、那个……”
我在无法压抑的热情——或者该说是冲动吧——的驱使下说出了口。隔着一杯还没动过的冰可可,盯住了眼前的这位“敌人”。
面对着眼前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的黑桐先生说道:
“我、我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那个……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叫你干也先生吗?”
我的心脏和舌头都变得好像一块破旧的怀表一样。
而听到我这句吞吞吐吐的话,干也先生却干脆地回答了一声:“好啊。”
随着一声心里的“万岁”声,怀表齿轮的转速再次飙升。
2
“我知道对初次见面的人谈这个很没礼貌……但是你能听我说说吗?”
一脸紧张的少女诉说着她想要找我谈话的期望。
毕竟刚才她还流了眼泪,而且是我邀请她来咖啡店的,所以我爽快地答应了她。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话就行。因为我这个人并不是那么靠得住啊。”
在很久以前,我就对那种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迫着的女孩子很没抵抗力。
“请你不要笑话我啊。……老实说,我能看得到未来。”
虽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她这么一说我依然很吃惊。
她吃力地说出来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柔弱,但是正因此让人感到了她强烈的决心。静音一边有顾虑似地窥探着我的样子,一边表白着她的烦恼。
因为是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而且是年龄还有差距的异性说着未来视这种不可思议的话题,所以她看起来会这么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我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那个……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叫你干也先生吗?”
像这样满脸通红地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极度紧张的原因吧。
“嗯,你觉得方便就这么叫吧。
那么,关于你的未来视……能看到多久后的未来?”
“好、好的!那个,看到景象的话大概是三天之内。而偶尔会有类似更像是印象的东西闪烁而过,那就是一个月之内都有可能,搞不好甚至是一年呢。”
“看到的未来也分阶段吗……看到的频率那边比较高?”
“……三天内的景象一天大概能看到两三回。刚才那个大叔就属于这一类。而那种片断的印象则比较少出现。”
“…………”
那个少女在诉说着她所看到的东西。
从她现在的柔弱和刚才说话的内容,我可以理解静音的烦恼。
她所拥有的是与罪恶感相似的疏离感。
经历了无数和今天相似的事情的她,害怕去了解别人。
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那个人,因为看得到未来,所以就可以“偷窥”到那个人的人生,她就是这么一直责备着自己。
尽管有好有坏,但毕竟看得到未来是一种极少的特殊才能。但是她却不认为这是个优点——对和他人不同的自己抱有一种自卑。
“……真是复杂啊。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看得到未来一点好事都没有吗?”
“这倒也不是……像是考试的内容啊前辈的传话什么的我都可以事先知道,在学校也算是个好学生。之前还拿到了学年第一。……但是我明明就不聪明的,这很奇怪不是吗。”
少女如同在对她认真努力的朋友,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积累知识的朋友道歉一般地低语着。
看到未来是犯规的,自己一直是在作弊——她就是这么责怪着自己的。
“……是吗。这种该说是暴殄天物吗。”
“嗯,对我这种人来说太浪费了。”
静音无力地点了点头。
……但是,她的烦恼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不过她会消沉的原因想必是因为看到了未来却无法改变吧。
假如这个世界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只有自己看到了画卷再往前都画了些什么的话,那自然无法积极起来了。
那并不是一种看破红尘的超然。
而是一种终极的疏离感——自己不在画卷之内,而是在画卷之外观察,这种孤独是无法形容的可怕。
“问你一件事。静音你害怕看到未来吗?”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这都太过自然了,看到未来本身是没有好坏可言的,但是……我害怕害怕有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无可挽回的未来。”
比如说自己的死。
比如说,身边某个无可替代的人的死。
确实,这种无法改变的事,只要经历一次就不想去经历第二次。
“不过,你还没有看到这种事吧。”
“啊……是、是的。我家的狗的事情该说是之前就隐约有预感了吧……而且也不是因为事故而死。不过像今天这种事故就很可怕。看到认识的人死掉的未来会让我觉得很寂寞。
……所以我一直在害怕,或者说是模糊的感觉吧。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其他人的事情,我总是很没自信,总是提不起勇气——啊哈哈,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到底是害怕还是把害怕,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呢。还是说以前一直怕到现在,所以有点习惯了吧。”
那无法用言语明确表达的沉重感渐渐地压低了少女的双肩。
“和害怕不一样。那只是——”
“?只是什么?”
静音惊讶地抬起了头。
——来了。
现在就把这个结论说出来的话太过残酷,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都解决不了。
既然她鼓起勇气向我诉说她的烦恼的话,那么我也要尽量帮她的忙。
“不,这个留到最后说吧。能不能先说说你的未来视呢。”
她已经说了她的未来视是什么样的形式,能看到多久以后的未来,那么剩下的疑问只有发动条件了。要给未来视进行理论归纳我是办不到,不过有人告诉过我相关的知识就够了。
“以刚才那个大叔为例。静音你和那个人是初次见面,这个城镇也是第一次来吗?”
“不是,观布子我来过好几次。因为和我学校也算比较近的了。”
“那今天是坐电车来的?”
“不,是从蝶野台坐公交车来的。十一点左右到达这里,然后马上就头晕了。”
“……从蝶野台来的公交啊,和我一个方向呢……和那个大叔是怎么认识的?”
“和他说话是在看到未来之后了。在那之前……咦,怎么回事……在公交车站好像有擦身而过……啊咧,但是——”
“你说在公交车站下车后马上头晕了是吧。难道说,那个大叔也是和你坐同一辆车,然后他先下了车吗。”
“啊,说起来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照橙子小姐的话来看,的确是对得上呢。”
“啊?”
静音斜着脑袋满头问号,而我则径自拿出钱包中的名片,在背后写了点什么。
“??”
为了不让越来越莫名其妙的静音看到,我将名片正面向上放在桌上。
——好了,接下来只剩最后的问题了。如果能和橙子小姐做得一样就好了。
“说了这么多,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问题了。
静音你是害怕看到未来吗?
还是说,你更害怕的是未来无法改变的这个事实?”
静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烦恼了一会儿之后,两手拿起装着冰可可的杯子,
“……虽然两者都很可怕,但是一定要选的话,是后者。”
她撅起嘴,用一种没自信的口吻说道。
“嗯,那么我放心了。作为一个和你商量的年长者,我可以断定,静音你的不安完完全全是误会,你可以抬起头来做人。未来你完全可以尽量地去看。”
“啊?才才才、才不要呢!干也先生,你真的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
“当然了。听了之后我才知道你的未来视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虽然这个世界是很广阔的,出一个能窥视未来的麻烦人物也不足为奇,但是静音你拥有的未来视却不是那样子的啊。”
“咦?”
虽然人的才能没有善恶,但是起码我能判断出对一个人的人生来说那个才能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未来视有好几个种类。
不过呢,我这也是听人说的就是了——”
然后我开始说起了之前刚听到的,有关未来视的解释。
†
拖欠工资的事情突如其来。就金钱问题员工应该自行进行节约——社长这句怎么听都是歪理的话还还没到八月的时候就撤回了。七月底,终于有一笔救命钱到了我们这个兼职建筑设计的公司——伽蓝之堂的帐上。
给钱的是一家高级酒店。并不是在观布子市,似乎地处于隔着两个县的大城市。
“对了。说起来,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前还顺便接了这么一个工作啊。”
老板苍崎橙子因为这笔突然的收入而欣喜若狂,而唯一的员工黑桐干也则因为上司这种把工资当报酬给却又忘得一干二净的不拘小节而感到头疼。
而心情良好的苍崎橙子又心血来潮地带着员工和员工的朋友A出席了她平时绝对敬而远之的宴会,在会场被卷进了一些稀事里,回到了事务所。
几天后。苍崎橙子就跟员工的好友A商量起了关于那件事的善后问题。
“现场似乎发现了犯人的犯罪声明呢。爆破时间、受害规模,甚至连受伤者的人数和受了什么伤都正确地记载下来。警察虽然把它当成是爆炸预告,但是该怎么说呢。内容实在太简洁了,就好像报告书一样。”
“……报告书啊。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出于对事主的怨恨,也不是因为义贼的正义感而揭竿而起,只不过是完成一件工作而已?”
“我想会委托炸弹魔的人定然是因为一些人类会有的原因了。不管是在什么领域业界纷争都是很残酷的呢。直接攻击虽然显得太过鲁莽,但是要给对方抹黑这是非常有效果的——算了,这种事情和负责实行的犯人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了。
问题在于这个人称绝无后患的家伙,为什么会和我们扯上了关系呢。式,那天晚上你跑哪里去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习惯就跑到外面去了。话说回来,那个写犯罪声明的家伙,真的能预言未来吗?”
一次又一次的爆破预告与其再现。
摆脱警察的追踪,逃离重重的包围网,完全超出了一个人类的能力范畴。
这个以一人之力与整个警察组织周旋的炸弹魔的行动,只能用某种奇迹来说明。
要以非现实的说法来看的话,那就是透明人或者千面大盗。
勉强以现实的说法来看的话——
“预知能力。能预先看到未来影像的未来视能力者。”
身为与常识对立的特权者的魔术师(她)不快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
“老板,真的存在预知能力吗?”
“当然有。虽然因为种类太多,被归入了未来视里。基本来说就是能‘看到’的异能。不包括那种什么能得到未来的信息啊,什么能借由看到未来跑到平行世界啊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那个男人应该是先天的超能力者。与魔术中的预见,神术中的预言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只靠人类的机能实现的未来视分为预测与测定。而其中多数是未来预测。如果到一定级别的话,甚至能把预测内容作为影像在脑内播放出来。”
“……等等,如果这是真的话,那警察不就不可能抓得住这个犯人了?”
“警察那倒简单。只要再扩大包围网就好。不管怎么看得到未来,一个人类的能力始终有限,除非他会飞天遁地,否则怎么也无法逃离这个社会。
不过呢,警察所暴露出的信息太多了。对未来视来说是特别容易看穿的对手。以现在那个搜查总部的规模来说,以后也只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要想抓住他这种人的话,只能靠大人数的持久战,或者祈祷突发的不幸吧。”
“突发的不幸……比如说交通事故吗?”
“没错。虽然摩托车和电车的速度对未来视来说也构不成什么突发性的威胁,不过日常生活中可是有一些不幸是你从来都想不到的。
——对对,如果是自然灾害这种东西以某人为目标的话,那可就真是天降灾厄了呢。未来视并不是看到未来,无法看到预料不到的事情。”
“……?并不是看到未来?但是他们不是能看到未来吗?”
“所以说嘛,那不是只是预测而已。比如说,有一个两天后会被杀的被害者A和杀害A的凶手B,未来视在看到这两人后就能看到结果。尽管他不认识这两人,名字也记不清,甚至连理由都不知道。”
“这算什么啊。连理由都不知道的话,那这就不叫未来视了,只是直觉而已嘛。”
面对着想说“我也做得到啊”的员工的朋友A,苍崎橙子辛辣地讽刺道:
“别把人家和你混为一谈啊式。你那只是听了之后通过想象得出结果的第六感。然而未来视却是既有根据也有证据的。
听好了。人类创建了各种各样的文化和知识体系,站在灵长类的顶点。不只是身体机能,连脑的使用方法也进化了。但是所谓的进化说到底都是适应环境。不使用的机能和会对生存造成负担的技能都会被删除。如果有代价更低的替代方式的话,就算再优秀的机能也要被封闭起来,这就是生命。而所谓的未来视,不过只是个为了安全而被删除的‘人类本来拥有的机能’的其中之一罢了。
简单来说的话,他们是‘不会遗忘’的人。
人类一般所看到的影像,比如说这时候会话的时候,其中包含的信息量也是无比巨大的——而他们就能在无意识中将其获取。他们没有丢弃那些本来会给大脑带来负担甚至溢流的‘通过视觉所得到的全部情报’,而是全部保存起来。不只是语言,连声音,气味,节奏,甚至连房间的墙壁上沾染的一块痕迹都能在无意识中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将这些包罗万象的信息有机地混合起来,当他们能得到从这个配置从所得出的‘理所当然的结果’的时候,他们就会以影像的方式看到未来。未来预测并非直感,而是一种高速的信息处理。他们可不像式是当场靠直觉来预知未来,只是某些技能发生了退化的一般人而已。”
“……?能做到这么厉害的事情却是退化吗?”
“正是。进化为智慧生命的人类,在经过某个明智的抉择之后,只记录必要的信息。对现在的人类来说,文明社会已经过于复杂,复杂到无法处理。
我想不用多做说明,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与作为个人所认识的世界存在着偏差。每个人心中的世界都由那个人的价值观去修正。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这种选择每个人都有所不同。
就如同巫条大楼那件事一样。本来,所谓世界就是运用自己的五感,将一切连接起来后而得到的统一印象。但是没用。多到我甚至不用举例什么情报处理是无用的。在文明社会中,除了视觉以外,你所得到的外界认识都是相差无几的。个人化与适应化正是我们人类最大的长处。我们自从脱离猿人的身份后,就失去了与自然的连接,将五感都各自作为单一的器官而使用。没有关系的东西就不花费太多的精力,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节能模式。毕竟劳心劳力这种事情是能省则省的。因为我们只对自己有兴趣,所以只会摘取与自己利益相关的情报。这样能使自己成长得更快更好——毕竟这个道理是经过了千年时光才领悟出来的。
——以刚才的例子来说。
被害者A和凶手B,如果一个未来视看到他们两个,那么就能看到‘被杀,杀人’的未来。如果没看到凶手只看到A的话,那么就只能看到A的下场如何。这是通过读取A的生活习惯和A并没有意识到的,无意识中的危险感知所得到的结果——如果一直处理这种事情的话,那个人就会崩溃。未来视是一种已经没有存在必要的力量。代替它的机器早就已经被发明出来并持续着进化。总有一天,能预测到无形的未来的人工智能会赶上人类的吧。”
本来通过视觉与听觉得到的信息,通过智慧所得出的对未来的展望和预想,能工巧匠将它们统一起来并升华至现实的领域的,就是所谓的未来视。
他们并不是看到了“几分钟后的未来”,而是看到了创造现实的“几分钟后的结果”。
“……哼。但是这家伙可不一样啊,他可什么都没有看。”
“?没有任何前提就看到未来,那可就不叫预测了。这已经不是特权,而是越权了。”
“我说的看不是那么一回事……算了,麻烦死了。总之未来视有两种对吧。橙子,预测和测定具体的区别在哪里?”
魔术师说过,预测和测定是不同的。
实际上更有用的是测定,然而作为犯人的话也更加的危险。
——而另一方面,
预测更接近于人,
而更适合两仪式的则是——
“算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义。未来视的话题就说到这里——喂,干也,去泡茶给我吧?说得太多喉咙都干了。”
“好,我马上去……不过老板,如果和有未来视的人相遇该怎么办?”
“嗯?如果是预测的话放着不管也没关系的啦。他们比较能溶入社会,只要有人能够给他们提出一些正确建议的话,他们就能够处理好自己的能力的。”
3
干也先生平静地说明着未来视的一些说明。照他所说,堆砌未来的是测定,而计算未来的是预测,而我的未来视则属于预测。
然而这些先不管……
“嗯,今天也很好吃呢。”
为什么会香喷喷地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的肉馅饼啊。
刚才不是在谈很严肃的话题吗?
眼前这种幸福地享受美食的景象不由得让空气也缓和起来,简直就如同在闲聊一般。我忍不住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就算你说我只是记忆力好我也没什么实感啊。我的头脑又不是很好。”
“如果你能意识得到那才真的危险。一定是未来视的机能与实际生活——该称为小我吧,为了不对静音你的实际生活造成影响而分离开来。而有时候会因为条件正好符合而联系了起来,于是就切换成了影像。”
干也先生一边说着似乎很正确的理论,一边大嚼着肉馅饼。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忍无可忍了!
“抱歉,给我一个和这份一样的橙子与向日葵的混合馅饼!”
我找服务员点菜了。
而干也先生则微笑地看着我。
没多久东西就送来了,我一边想着“说起来向日葵真的能吃吗?”一边兴奋地拿起了叉子。
而干也则温和地点了点头。
“不过嘛,话是说了这么多,也都是我跟别人学来的,你听过就算了。我要对你说的事只有一件。”
“是、是什么呢……?”
大餐就在眼前,而我则有点紧张。
然后,
“静音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特别。只不过是能看到未来而已,没有必要这么在意吧?”
一句很普通的,却是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鼓励扑面而来。
我最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的这句话,化为冷水把我泼了个透心凉。
“……干也先生你自己看不到才会这么说的。
看不到的人,我的心情你——”
根本不会了解。
我竭尽全力,才没有把这句最糟糕的话说出来。
“其实我嘛,也稍微看得到一点未来。”
而干也先生没有理会我的心情,继续开着玩笑。
……这实在是很严重的背叛。就如同把我抬起来后再丢下来一样。这个人搞不好真的是恶魔,说起来全身都黑的。
“请不要说这么随便的话。光靠说的话那谁都——咦?”
我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干也先生将他盖在桌上的名片翻过来给我看。然后我看到的是“静音会点橙子馅饼”这几个写得匆忙的字。
“看,很强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我的脸颊气鼓鼓的。
难道他认为我是一个会被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骗到的小鬼吗?
“别把我当笨蛋。这只不过是乱猜而已嘛。只要考虑一下刚才的事谁都能知道的。我说的是那种无法改变,最后变成现实的事……”
“你要说未来无法改变的话,那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例外了。静音你所看到的未来,和现实的结果完全不同呢。”
“————————”
我“啊”了一声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往上涌的脑袋如同被泼了一大桶凉水一样。
“……是吗。那个人得救了吧?”
“当然了。托静音的福得救了。你在乘坐公交车的时候眼睛扫过那个工地现场,再不经意地观察了那个大叔,在他下车后向工地现场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所有的条件就都结合在一起了吧。看,虽然比我写在这里的预测要复杂得多,但是行为本身是一样的。
你只是很平常地想着未来的事。……嗯,虽然想得比其他人远了点,但是你没必要感到内疚。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所谓的未来的事,只要仔细想想谁都能做到。”
干也先生的话一下子就刺入了我的心,尽管这句话是如此地简单,如此地平凡,
“不需要感到内疚。”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洗净了我蒙尘的心。
“……那个,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当然,所有人都是看着未来而活下来的。比如说五分钟后的自己,一天后的自己。 也有人是一星期后,或者一年后的自己。尽管并不像未来视那么准确切实,只不过是很朦胧的,类似‘我想要这样’的预想而已。每个人都是以今天的自己为基础,来想象未来的啊。”
干也先生的话很平静,却又有力。
所谓看到未来,改变未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因为,我无法改变还未产生的事物。
对人类来说,未来就只是想象中的产物。
我并不是通过未来视去窥探未来,改变未来,只是通过生活在现在,去创造一个未来。
不管看到什么结果,未来依然还未产生。
如果能看到绝对无法改变的未来的话,那就不是看到未来了,而是决定了未来。我既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而且——
“……我所看到的未来总是一些痛苦的事情。从来没有能让我开心的未来,也就是说——”
“嗯,你所看到的未来,一定是一种警告吧。告诉你为了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去努力。”
……声音静静地响起。
就好像要传达给我的这句话,是他自己也如此期望的,神圣的祷词一样。
↓
“————不对。说是这么说啦,不过能看到三天后的事情,看到考试会出什么题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有点问题啊……”
没错,干也先生是正确的,但是这依然只是那种看不见的人给出的答案。虽然我也知道这只是自寻烦恼,但是最关键的解决办法还——
“也对。那么,就别去想三天后的事情,想四天后的事情吧。”
干也先生依然是一副无比温柔的微笑,向我建议道。
“这、这是——为什么?”
“静音你能知道的是三天之内的事情吧?那么,你只需要考虑更远的未来就可以了。我会考虑一小时,一天后的事情,而你只需要把这个标准延长就够了。虽然这有点困难,但是你可以当作是你拥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所要付出的代价。未来视是治不好的,而且真的治好了也太可惜了。”
干也先生微笑着。
……好厉害。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干也先生身后有一条黑色的尾巴。
干也先生说,哪怕是特别的人类,也必须承受与那种特别的力量相对应的惩罚条件。
或者说,特别的力量总是与相应的负担成双成对的。
他这一番话,同时指出了我的烦恼和脆弱。告诉我如果有时间为这种事烦恼的话,倒不如去习惯使用这种力量。从根本上扭转了我平时所怀抱的“只有我一个人是特别的”的消极想法。
“……我认输了。干也先生看起来很温和,但实际上很严厉呢。”
干也先生“唔”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似乎不是对“很严厉”有意见,而是对“很温和”这句话不同意吧。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干也先生那被像是朋友的身影说是孩子脸的场景。
“那个……那张名片可以给我吗?我想拿来作为今天的纪念。”
“嗯?……哎呀,该怎么说呢。我的名片其实也没有什么用……算了,名片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么。”
干也先生有点害羞地把名片递给我。
……嗯,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最该惊奇的是这个人的洞察力吧。干也先生在那个时候已经把握到我的烦恼,埋下了一个让我容易接受的伏笔。即使他没有未来视,也能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不过,即使如此,
“说起来,你说得稍微有点不对呢。”
“……惭愧。没想到你没点今天的推荐品,而是选了旁边那个新品挑战的菜单。”
干也先生的未来视里欠缺了向日葵。
不过,真是因为有着不足,人类才会有着希望。
/未来福音·终[S]4/[/S]4/
†
那么,来看看他最后的故事吧。
†
一九九八年八月三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二分。
两仪式进入了那个离JR观布子站稍远的大型商场附属的立体停车场三楼。
未来已然注定了。
在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的死已经无法回避。
如果她的移动路线没有偏离炸弹魔所看到的结果,那么也就没有那因为偶然原因而突然想回家的一家人。
一分钟后。
两仪式被出现在电梯口抱着购物袋的一家人转移了注意力,被三个方向爆炸而出的一千五百个小钢珠打得支离破碎。
他就在二十米外的面包车后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
这是一个无人的停车场。
飘荡着比外界还要迟缓许多的空气。
桥那里发生的爆炸事件似乎与它完全无关。
救护车声和警车那刺耳的警铃都显得那么虚幻。
无尽、无边、无差异。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
“——哟。我追上你了哦,炸弹魔。”
少女向着手中的手机说完,松开了手指。
手机掉到了混凝土的地面上。
少女从背后的带子中抽出了匕首。
她的双眼
/带着青色的光/
环视着已确定了结果(未来)的四周。
停车场里没有任何声音。
夏天的阳光投射出了如同黑夜一般浓厚的阴影。
两仪式拿着匕首,向着那看不到的炸弹魔走去。
而这时,有一家人从她右边那个电梯口走出来。
在那一瞬间。
他按下了炸弹的遥控按钮。
而就在同时,两仪式的匕首如同要斩断虚空一般地闪光。
[S]一秒后。
两仪式全身都被炸弹所爆发出的两毫米钢珠所击中,凄惨得甚至不成人形,毫无抵抗地当场死亡。[/S]
一秒后。
仓密麻琉伽的未来(视野),如同眼睛被直接切断一般,断为两截消失了。
“呃,咦——!?”
剧痛让他捂紧了双眼。
两仪式不慌不忙地,就连步调也没有变化,向面包车走来。
“啊,为、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场景转换(Black out),难以形容的剧痛,不可思议的现象。炸弹魔在混乱的同时也一直拼命地按着炸弹的遥控按钮。
但是炸弹没有反应。是雷管失灵了?是调配的失误?还是遥控器的故障?不,这些都不可能。自己所堆积的现实就是为了让这些都不会出现。炸弹魔所准备的未来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炸弹却因为某个无视这一切情况的偶然,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怎么、可能——!”
恐惧在脑海里徘徊。炸弹魔因为那早已忘却的,对未知的恐惧而颤栗。
因为难以忍受失明的右眼所带来的痛楚,仓密麻琉伽就如同一个胎儿一般蜷缩起来。
“橙子经常这么说呢。‘因为知道得太清楚反而视而不见’,喂,听到了吗炸弹魔。如同你看不到的话,那边的眼睛也不需要了吧。”
听到这个声音,炸弹魔勉力睁开仅有的左眼寻找退路。但是,理所当然地,他看不到任何地有关“能逃掉的未来”的片断。
“如果只是预测的话,也许就能轻易杀了我。虽然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错就错在看得太过清楚了。”
“呜、呜呜——”
脚步声越来越近,距离已经不到五米。他清楚地知道,当她到达面包车后方的时候,自己就会被杀。就算没有未来视,这也是很容易就能想象到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
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并非要被杀死的恐怖,而只是对这个结局的疑问。他是一直相信着结果(未来)而活到现在的。被结果(未来)所束缚而生活着。这种绝对的信仰,无法逃避的诅咒,为什么现在——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全部崩溃了呢。
“为什么,那个未来会改变了呢?”
“并不是改变。而是本来就不存在所谓未来。不存在的东西自然无可改动。”
魔术师如是说。
预测与测定的不同,在于一个是看到可能存在的未来的可能性,一个则是限定了会发生的未来。
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未来的未来测定,是凌驾于未来预测之上的异能。
但是——
“未来正因其朦胧才是无敌。而当它被拘束于一个形态的话,那么自然也就可以被破坏了。”
已然注定的未来,就已经不是未知。
有形之物自然也有死这种概念存在。
对两仪式来说,这是比螺旋的发条还要鲜明的,可以“杀死”的对象。
“我无法影响‘偶然’,但是‘必然’就另当别论。再见了炸弹魔。在结果限定了明确形态的时候,你的未来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脚步声在他的身边响起。两仪式如同赞美对手一样将匕首高高举起,与藏在面包车后的猎物面对面,
“——怎么,你……”
但是却没有预测到这个结果。
她就同一个普通的同龄少女一样发呆地看着炸弹魔最后的呻吟。
◇
八月三日。十一点五十分。
立体停车场的爆炸事件,在五分钟之后成为了现实。
爆发出的钢珠将停在里面的汽车和混凝土的墙壁和柱子破坏得非常凄惨,却奇迹般地没出现伤者。
保护家人的父亲受了轻伤,虽然十四岁的孩子受了重伤,也被赶来的救护车送走,事件就此解决。
在那之后,名为仓密麻琉伽的炸弹魔再也没有现身,也没有记录显示现场出现过一位和服少女。
——在那之后。
将炸弹魔事件完全抛在脑后,心情愉快的两仪式却又马上遇到了另一件让她不高兴的事。
至于她为什么不进去那个约定的地方,而是在大热天的时候在外面傻站着的理由,对我们这些平凡的路人来说,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5/
暑假的最后一天。
在回到礼园女学院宿舍的那一天,来迎接我的是一头黑发的直美。
“欢迎回来。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直美依然是以前的直美。
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只字不提,依然扮演着她那洒脱懒散的,和现在的女高中生一般无异的形象。
“要说有趣的事情那倒没有,新鲜事倒是有一桩。本人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恋。”
我得意地挺起胸。
虽然直美用一副看珍稀动物的眼光看着我,不过这次就无视好了。
“等等,失恋?你说失恋!?濑尾,你不是说你老家只有一帮大叔吗!”
“是啊,不过我在回家之前有过一次邂逅。对了,CD帮你买了。现在要不要拿去?”
“啊……不用了,抱歉,我在别的地方拿到了。那个就送给你吧。别岔开话题,说失恋!来谈你的失恋吧!”
她就如同一条食人鱼一样咬住猎物不肯松口。而我一边感慨于女性友的美丽与恐怖,一边讲述着夏天的那些回忆。
未来视这种东西自然是按下不表,我说起了在某个街道上因为些许偶然而相识,在咖啡店一起坐了一个小时的那个黑边眼镜大哥的事情。
从头听到尾的直美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
“咦,你觉得无聊吗?”
“不,很有意思啊。不过濑尾,虽然我不大想说,不过这不算恋爱啊。”
果然如此。
这句话我在三天前就已经知道了。
“直美也这么想吗。”
“当然了。你这只是单纯的仰慕嘛。就如同热衷于一个偶像而犯花痴的幸福小女生一样。所谓的恋爱啊,是更加空前绝后,更让人难为情,而且完全无法预测,明知道前方无路却还要以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气势直冲终点就如同过山车一样的东西,直说的话,就是绝对不会留下什么美好回忆之类的东西……”
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直美那比我更强的少女心正在全速运转,倾泻着她的恋爱观。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是这样。
那个时候的感情不过只是刹那的爱慕,虽然喜欢是喜欢,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以后会如何,只不过是小孩子一般的感动。
但是,就如同直美所说的,这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就算不是恋爱,就算只是误会,我从此以后,也一定会把那天的一小时作为失恋的经历永远铭记。
“算了。说起来,那个男人是哪里的——”
直美的问题和我以前的提问重合起来。
那一天的别离,也是从这个问题开始的。
◇
“那个,请问一下,黑桐先生是在哪里长大的?”
“嗯?初中到大学都是在这个城市,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也不大清楚。总觉得一定要问清楚比较好。”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老毛病又犯了,不过也许这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未来而收集条件吧。
——另一方面。
干也先生偷偷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被正夏的阳光照耀的街道,和昏暗的咖啡店对比鲜明。而那里,有一个稍显突出的人影。和服……穿着正式和服的帅哥——不对
/ //
血。血。血。多到数不胜数的豆状果冻。让人感到刺痛的章鱼酱汁。染满鲜血的金属和染满鲜血的混凝土块,还有染满鲜血的女人,再加染满鲜血的黑衣。
/ //
“————”
前所未有的强烈晕眩感,让现实的时间感觉都消失无踪。
如果我的未来视是以信息处理为基础的演算的话,那么那个穿着和服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很容易预测到未来的强烈因素。
“呆了有一段时候了。差不多该走了。”
干也先生一边看时间一边安起了帐单。
而我则一边则一边忍着不去问刚才那看到的景象是什么——不,它本来就太过零碎导致无法确定——一边拼命地摇头将晕眩感赶跑。
“实、实在太谢谢你了。”
我一边道谢,一边偷偷地抬眼看着干也先生。
干也先生没有责怪我连站都没有站起来的行为有多么没礼貌,而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而我则鼓起了今天最后的勇气,
“那个……你一开始说过未来视并不希奇,你认识的人里也有……那个人是黑桐先生的女朋友吗?”
“啊!?”
我踩到了一个超大号的地雷。
“啊,那个,嗯,该怎么说呢。”
既惊奇又有点害羞的干也先生,视线漂向了窗外的那个和服美女。
但是要说惊讶的话,我比他要强烈好几倍。啊,永别了,心碎了。这段美梦实在太过短暂。我永远赢不了的,不管在哪个方面,我和她的实力差距足以让我挑战一百次就要死一百零一次。
“真是吃惊。难道你看到了?”
干也先生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而向我问道。而这种行为对我来说简直接近于犯罪。虽然这根本就是雪上加霜,不过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不。我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人……那个,听我说了之后你不要生气啊。
那个,再和她交往下去的话,干也先生总有一天会没命的。”
“————————”
大概过了五秒时间。
对我来说是有如冰结一般的沉默。
干也先生尽管有点发楞,不过却没有把我的话一笑置之。
……现在回响起来,要说失恋的话,恐怕是从那个瞬间真正开始的吧。
干也——不,黑桐先生以温和的表情,接受了我的未来视。
那时候他的神态,我这一生——也许夸张了吧,我希望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不管是刚才的说明还是建议,和这个笑脸比起来都显得那么苍白。
……这个人相信我的未来视,但是却更加地相信自己的未来。
“不过别告诉我详细情形哦。虽然可怕,不过如果我听你说了的话,也许就无法去做什么重要的事了。”
戴黑边眼镜的大哥一边苦笑一边从座位上站起。
相比自己的命运,他更害怕他到时候会逃避——他是这么说的。
我打从心底尊敬与憧憬他的坚强。
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却是无可替代的人生指引。
于是,我们在咖啡店前道别了。
黑桐先生目送我走向车站后,向在咖啡店外等候着的某人打了声招呼。
而我则在人潮里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人,小声地再道了次谢,离开了这个夏天的城市。
◇
以上便是这个夏天的经过。
我依然能看到未来,依然过着不时被自我厌恶感所淹没的生活。
虽然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解决,但是我尽量忽视了烦恼。就好像黑桐先生展现出来的笑容一般,如果我自己不相信现在的自己的话,那么就无法得到幸福的未来。
拥有未来视这种作弊技能的我,自然也有着犯规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之所以能欣然接受这双眼睛,是因为我相信这样的话,一定能为别人做点什么。而我就保持着这个心愿,乐观地生活着。
“然后啊,虽然因为要手术而把头发剃得光光的,我那个弟弟,在醒来的时候就对着镜子照得发呆。还说什么‘没了头发一点都不帅了啊’这种蠢话!然后我说‘当然不帅了,只是秃子,光头!我家可不要这种金星人!’然后敲了一下他的头,结果把他的伤口又弄裂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谈起了她的弟弟,不过直美依然很开朗。
……在回家的时候,她的表情如同世界末日到来一样,在飞机上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定有一番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吧。她这种强烈地祈祷着未来,哪怕等待着的是无法动摇的命运,也绝对不会对未来悲观的坚强,能将已经结束的事——哪怕那过去是多么地痛苦——也能一笑置之。
“直美你真的很帅。”
“对吧对吧?比起可爱来说还是帅起更好吧!现在这个时代什么大小姐啊好学生啊都太烦人了。以后就是冷美人的时代了哦。不过秃头我可不干。”
正说到兴头上的直美突然停下了笑声。
她正看向我的背后。刚才还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坐着的那位新生,如今却走到了我们的座位前。
“——什么嘛。”
直美啧了一声。她的全身都散发着敌意,似乎认定了对方会说“能不能安静点?”、“能不能不要那么低级?”之类的话。
“嗯,你们好像谈得很开心。能不能让我也加入?”
而她说的话和我们的预想正好完全相反。
我们全都楞在了那里,而她则以优雅的笑容问候了一句“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直美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说不出话来。而我则用未来视看着这位可以说是“大小姐”的典型的少女。
“咦,你莫非就是濑尾同学?太好了,这下连打招呼的功夫都省下了。”
我因为和直美完全不同的惊讶眨了几下眼,终于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年,不,是更加长的时光。
我要和这位少女同处一室,共同度过波澜壮阔的学园生活。
本来那种恐怕会和她合不来的印象,仅仅一秒内就全部改写。
眼前是在将来会和我结下深刻友谊的室友。
在暑假最后一天晚上,我与将来会立于礼园的顶点的,最亲密的死党相遇了。
顺便一提,
“说起来黑桐同学,你是在哪个地方长大的?”
我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呢,想必这对于她来说是永远无法理解的事情吧。
而我也一样。“原来只是同姓啊”——要解开这个让我安下心来的误会,恐怕将会是很久以后的未来(事情)了——
未来福音•序 Möbius 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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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我在四层建筑的天台上,无所事事地眺望着城镇的风景。
本来今年因为入夏很迟所以都在传言会是个史无前例的凉夏。到头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连续几天都在挑战最高气温记录。
飞流直下的阳光如同闪光弹一般灼烧着眼睛,从公路表面荡起的热气如同刺激着鼻腔的麝香。
夏天的现代都市犹如撒哈拉沙漠,在茫茫的热沙之上,零星点缀着坚固的建筑群,不知疲倦的商队,以及化为白骨的公牛尸骸。
不过,建筑群也并非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脆弱,其中大多数已经坚持了十年以上的岁月。尽管也有些建筑已经腐朽,一只脚已然踏入了棺材,却也只能祈祷它们是寿终正寝了。万物总有终结之日,不
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让人悲伤的事情。如果破灭还会带来新生的话,那么作为后继者的我们,也能得到一丝的——尽管也许就相当于一片头痛药——慰籍吧。
我一边嘴里含着烟,一边脑里往外蹦着这种与我一点都不搭调的胡思乱想。这些都只是在浪费安稳的午休时间而已。说起来有点煞风景的就是,这种抒情性质的头脑活动也只不过是工作中无奈的一环罢
了。
我所在的建筑物天台并不很低很不太高。尽管能够俯视一些个人的房屋,但是面对那些这几年来新建的高楼大厦便只能四十五度角仰视了。
不过话说起来这楼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建筑物,一般人看来不过就是栋因为资金问题导致半途停工的废弃楼房罢了。
开工是在一九九二年,废弃则是在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三年。本来还要继续往上搭的五楼,现在在天台的岗位上发挥着余热。听说是以前使用这栋废弃楼房的人自己动手修整的结果。尽管我和那人素未
谋面也不曾听闻其名,不过还是要对这种超乎寻常的兴趣表示感谢。
“唔——”
一抬起头,刺目的阳光让我一阵晕眩。
我的视野只有一半。年轻的时候因为事故而失去了右眼的视力,不过还好剩下一个左眼对生活也没有很严重的影响。
深呼吸,从晕眩中恢复过来。
靠在腐朽的栏杆上,又重新眺望起城镇的风景来。
这里的高度大概有十五米。尽管并不是什么可以称之为俯瞰的绝佳地点,不过只是想观察一下城镇大致情况的话已经够高了。
在地面上根本看不到,甚至连想象都很困难的小镇景色现在正展现在我面前。
比如说大概二十米远处的一角里那栋普通住宅,它已经很老旧了,是从昭和年代幸存至今的两层楼房。不过其实它有三层,在地面上会误认为是屋檐的部分,其实是一个四叠大小的空中花园。在瓦片屋
顶上还能有这么一个如此绿意盎然的花园实在是让人羡慕。天气好的时候必然会晾着衣物,想必那是在我出生前就一直持续着的日常情景。
而在这栋房子的旁边则耸立着一栋十层高的大楼,那个高度从我这里看只能勉强看到天台。听说是一栋写字楼,但是天台却紧锁着。盘旋曲折的紧急逃生梯是唯一可以出入的途径,但是很遗憾也是深藏
于铁栅之后。在那座大楼中工作的人尽管离那样的美景可以说是近水楼台,结果却是不要说踏足了,甚至都不曾发觉它的存在。
再次转移视线,还会发现一个没有任何出口的小巷。那是除了经常在建筑中穿行的附近居民(他们)之外无人使用,也无人知晓的小路。
从小路通往大道的地方,有一个五年前建造的停车场。结果导致过去充当通道的地方变成了摆设——不过话说回来,仔细一看还是有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间。不过小成那样,就连每天走那条路的我们都
没发觉到停车场的深处还有一条小路。
这些都是小镇的景色,是除了我以外确实有人生活在此处的证明。
这些从自己的生活中难以发现的联系与延伸,只有在这个高度上方能窥见一斑。
尽管都市依然喧嚣,但是城镇上的人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
在这个社会道德水准上升个人道德水准下降的时代,大家却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一点始终不变。
尽管鱼龙混杂,这个城镇却依然如此地可爱。
生活中尽管不能完全避免恶意,却能感受到更多的善意。
而漠然地眺望着这平凡的每一天,就是我唯一的乐趣了。
我既不能看到未来,也不会对未来悲观。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从“现在”这个角度来看,都是远在天边的。我又不是什么神,光是想象就觉得累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
好热。本来只是打算透口气休息十分钟而来到屋顶的,现在时间已经过了。
下了楼梯,向四楼的事务所走去。
在因为夏天的阳光而变得如医院一般光亮的走廊上,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然后他从欧里加博士那里逃走了。而最后,他来到了一个夜晚的庆典会场上。这就是他与花灯,烟火,以及这个漫天樱花的春天小镇的初次见面。”
声音是从事务所里传出来的。而内容是在朗诵我所熟悉的一章。看来那个少女是很喜欢我放在书架上的那本我自费出版的书。
“他倒也并不是特别憧憬人类。
不过这个小镇实在太过热闹嘈杂了。他觉得就算自己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混了进去,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大概是她的偏好吧,这个短篇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
我写下的书大部分都是面向儿童的故事——尽管作为绘本这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而剩下的一半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个短篇也是其中之一。舞台是在空想的大江户城,讲述的是一个从西洋博士的魔掌中逃脱的男人混进人群之中生活的故事。
与众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并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而且是那种谁都能看出来的机器人。整张脸就是在真空管上挖出洞来分别表示眼睛和嘴巴的,勉强可以说是一种拟人化的角色。不过正是因为单纯所以
才让人难忘。
机器人装成人类在城市里生活。
以前一直被关在黑暗的研究室不见天日的机器人憧憬着城市的美。与一般的故事完全相反,他只是为了能呆在城里,才装成人类生活在人群中的。
但是,在过了几年后。
“也许这个比方很奇怪。不过我就觉得我是用来记录的墨水。”
机器人有了无法对人诉说的烦恼。
尽管有了人类的心,却无法得到人类的身体。
就算脸和手脚都伪装得很好,却无法和人类那样有血有泪。
“然后,春天的风再次到来。
飞舞的樱花如同在争芳斗艳一般,在夜空中大把大把地绽放。”
另外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故事中的庆典是在春天举行的。对日本人来说看到烟火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到夏天,不过作者似乎认为烟火和春天才相配。
和当初机器人来到小镇上的那天一样的日子。
在人群拥挤的桥上观看烟火的机器人一不小心被人流挤到了河中。虽然现在来说有点唐突,不过机器人的结构是非常怕水的,只是稍微碰一下就会坏掉。所有的机能全部被破坏,而伪装的表皮也溶解了
。
落到河里的机器人尽管全身都短路了,依然拼命地掩盖着自己的脸。
“好不容易才等到春天。
怎么办,要被赶出去了。
怎么办,他们要怕我了。”
机器人并不是想着要在城市里继续住下去,而是为了城里的其他人着想而掩着脸。
桥上看到他的人发出了惨叫。
邻居们也都指着他喝骂。
“啊啊。我只是个怪物而已。”
沉寂多年的想法在机器人的心中浮现。
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尽管他装得如此地像,但是直到最后,他都不为人所接受。
一边下沉,一边用他那已经进水的眼睛,看向那人潮拥挤的桥上,
“在最后,男人的眼中,流下了一道泪水。”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声音陡然停了下来。想必是读完后的收尾。意识到不说点什么就无法打开话题的我,咳嗽了一声连门也不敲直接打开事务所的门。
“啊,光溜先生,你在啊。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呢。”
将手中的书放到桌子上,白色的少女向我转过身来。
“出门的话我就上锁了啦。只是去屋顶走走。”
“是这样啊。真是亏了,早知道我也一起去。”
少女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有哪里体现出后悔,如花一般地笑了。
她的身姿在这个放下了遮光窗帘的昏暗的事务所中就如同一个奇迹。
她的年龄在十岁左右。一头黑色长发如同浸了水一般柔顺。一双蓝色的眼睛既有着少不经事所特有的可爱,又带着少年老成的理性。就连身上那件现在已不流行的高级上衣,也为她增添了一种不为流行
所左右的高贵气质。
“————————”
尽管我不是那个机器人,却也在一瞬间感到如此耀眼。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少女带有魔性。
在她面前,想必谁都会一边期待着她将来的成长,却又一边期待着她能够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这种表现方式如何。我觉得能把你的小恶魔本性若隐若现地表达出来哦。”
“就即兴创作来说算是很不错。不过最后那句话纯属多余,除非光溜先生你想让听的人怀疑你是萝莉控。”
少女的笑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不悦,似乎打从心底里享受着这样的对话。
“这没问题啊。我可从来不会去介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评论我。”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向自己的桌子走去。
纵然这个少女如何倾国倾城,但是对我来说都只是红颜祸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拎起她的脖子,像是对待猫一样地把她从窗口丢出去。
“啧。光溜先生今天还是心情不好啊。难得人家逃一次课,无聊死了。本来还以为你又在为钱发愁了,还特地给你带了工作来呢。”
少女稍显不满地撅起了嘴,然而我还想抱头惨叫呢。
“……鬼才信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没事别老跑这里来,至于逃课跑到这里来更是麻烦大到要出人命。我说未那大小姐,我以前就隐约这么觉得了,你不会真想杀了我吧?”
“啊?讨厌啦,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浪费的事情呢。不过光溜先生,我觉得最好别叫我大小姐。这样会让我感觉是被保护对象,好无聊的。尤其是出自光溜先生之口,总让人感觉是一种恶意或者说是拒人
于千里之外呢。
——这可是命令。我允许你和初次见面时候一样,叫我未那君哦?”
“………………”
听到这种大小姐到不能再大小姐让人有穿越感的话,不禁让我产生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她戏弄的错觉,这让我更加地忧郁。
“很抱歉。我没时间陪你玩。未那,现在还不晚,赶快给我回家去。我可没兴趣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颐指气使。”
尽管被我一直下逐客令,但是少女的表情却显得越发开朗。
“嗯嗯,光溜先生的优点就是说话直截了当。我很喜欢这种毫不虚伪的话哦。虽然作为一个绘本作家来说感受性稍嫌欠缺。”
你这才是多管闲事啊,谁要你来管了。
这里要先说明,我,瓶仓光溜,是一个半路出家的绘本作家。
今年是二十五岁,还不过是个新人而已,但是却不知为何很受杂志社青睐,帮我出版了好几本书。尽管这一切都是这个事务所的前主人的功劳,但是却也继承了这么个大麻烦。
“不过吸血鬼之泪也算是名作了。难道光溜先生是那种处女作就是代表作的类型……至于第二本《残光牢笼》就纯粹是浪费资源了呢……”
少女似乎很烦恼似地手指抵在嘴唇上,在书架里搜索着。
《吸血鬼之泪》就是刚才少女朗读的那个短篇的标题,是我名义上的出道作。这本书既救了我的命,也是和这个少女相识的原因。
……在两年前,我为事务所的房租与生活费所迫,借了不少钱,最后终于被债主们找上门来。
问题就在于,这些债主们的后台是这附近的名门……也就是所谓的暴力团伙了。光是听到名字就把我吓得不行,恨不得马上找条渔船或者是海上油田开采队马上离开这里。而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这
个少女出现了。
“您是瓶仓老师是吧,很荣幸与你见面。”说着这样的话,手里拿着书本的少女现身在我面前,接着那些如鬼一般凶神恶煞的黑衣青年们就都跑了。……正当我为得救而安心下来的时候,凌驾于鬼之上
的阎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强行把我拉入了伙,不过总算是留下来一条命。
“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好需要一个专属的信用调查所。你就当那里的所长好了。正好是你擅长的吧。啊,你有绘本的工作要做?嗯,这倒也还可以。我也不是那种绝不通融的人,还是会允许你搞个副
业什么的嘛。”
因此,我既是绘本作家同时也在干着信用调查所——用小说化的语言就是侦探业——的营生。变成了那种没节操的人。
而这个少女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首领的独生女。
但是,虽然我并不讨厌她,然而太过亲近也是个问题。如果来我的事务所只是因为好奇而且在家中感到压抑而一时心血来潮那倒还好说。
“话说回来未那,组里给的工作是什么?”
派到这里来的工作,都是无愧于信用调查所之名,和法律打擦边球走钢丝的情况调查。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些看得出是组长特意刁难的高难度事件,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很轻松就能解决的工作。而少女带来的工作则介于两者之间。
他们在保护着治安——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的地盘上,出现了可疑人物。而我的工作就是调查那个人,如果判断为危险人物的话那么马上要求那个人离开。
“……在小巷中出没的生意人吗。如果没在卖一些危险的东西就好。我这可不是在自夸,我可没法应付那种肌肉发达的人。”
“听说不是那种人呢。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没生意上门的占卜师而已。听说是以前受过那个人的恩,所以叫你别干得太过火了,尽量多照看着一点。”
原来如此,之所以丢给我来干,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暴力吗。不过——
“这附近的占卜师?”
我搜寻着十年前的记忆。
为于观布子市南的繁华街。占卜师。从未那那里拿来的资料里,有她过去的照片,记载着一些特征。
“……真是吃惊。那个婆婆现在还活着啊。”
“?光溜先生你认识她?”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因为算得很准所以很出名,最近渐渐听不到消息了。还以为她已经不行了呢——”
看来她的能力还没退化。
不过……她的体力应该退化了不少。毕竟已经过了快十年,现在已经快要七十了吧。在城市的路边占卜也是很辛苦的,看来她依然想干涉别人的命运呢。
“哎呀,特征里写着这个人能预见别人的未来……是真的?”
未那看到资料后吃了一惊。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半信半疑,不如说是没有理解“预见未来”这句话的意思。
“嗯。虽然大部分的未来视都是假的,不过那个婆婆就是货真价实的。既不是信息处理也不是靠行动去累计,而是真正的预言者。毕竟,她能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预见别人的未来。”
听到这种荒诞的事情少女却没有丝毫怀疑,反而眼睛闪亮了起来。
……我为我的轻率而头疼起来,不过晚了。
对我的话感兴趣的她,之后会有怎样的行动,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
等到晚上,我开始解决自己的工作。
观布子南从以前开始就是繁华街。这十年间没有什么大变样的建筑物。最多也就是小钢珠店内部更加干净,看起来好像足够万人同乐一样。
“真是吃惊,大人们都是夜猫子吗。”
跟在我旁边的少女,用舞蹈般的步调观察着夜晚的城市。
现在还没到晚上十一点。虽然已经打电话给少女的双亲免得让人以为发生诱拐了,不过想必之后还是要被砚木先生教训的。尽管事出有因,但是这已经不只是当夜猫子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夜不归宿了—
—所谓忠言逆耳,这就是他身为未那的教育者的责任。
“未那,这边。接下来要走的地方很暗,你别把我跟丢了。”
我提醒了少女之后,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
在那条窄小,昏暗,漫长的通道尽头,有着一盏散发柔和光亮的灯,就如同神殿的祭坛一般,在这炎热的夜晚,占卜师披着厚厚的斗蓬等待着客人。
“欢迎光临。要不要过来坐坐啊小哥。”
你要说什么过来不过来的,这里本来就是巷子的尽头,我想路过前方还是死胡同呢。
“我!我我我!占卜师婆婆,初次见面!那个,您做不做未成年人的生意?”
“哎呀,本来还以为是个严肃的小哥,结果声音还挺可爱的嘛。真是让人高兴,难得来一个客人居然还是这么可爱的孩子!很好很好,你想知道什么运?不用客气,只要是女孩子都是免费的。”
“太谢谢了。那么,能不能帮我占卜我和爸爸的恋爱运啊?”
未那毫不客气地向占卜师问道。而占卜师则若无其事地看着水晶球。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动作里透出一股年龄所造成的疲劳。想必她也老了吧,视力已经下降了不少,恐怕连眼前的那个少女都显得朦胧
。
“哎呀,看来不用我占卜了,你们相亲相爱呢小姐。你得到
的爱已经够多了。不过就伦理上来说,这个爱要再深下去可就有点困难了呢。”
伦理上来说吗。
“是。我的目标就是总有一天要打倒母亲,把爸爸抢过来。”
少女的笑容犹如向日葵一般灿烂,说出来的玩笑话却让人头痛。尽管两人的对话完全不搭调,占卜师却显得很高兴。看来真的已经很久没客人上门了。
“观布子之母也变成凡人了啊。已经不是那个让人回避不幸未来的时代了吗。”
到了现代,所谓“并无不幸”的未来都已经开始货源紧张。就算老婆婆再怎么能预见未来,如果幸福的未来都断货了,又怎么能满足现在的客人。
“嗯?还以为是谁呢,真是怀念啊,这不是同行吗。不对,是‘老’同行才对吧?”
老婆婆眯起眼睛看着我。……看来还没有变成凡人,尽管那双老迈的眼睛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不可能看清我的脸,却清楚地知道了一切。
对。就如这个老婆婆所说,我早已……
“我不是说你,而是我自己的问题。已经老了啊,早就看不到他人的未来了。你如同你所讽刺的一样,观布子之母可以说已经死了。”
“?您看不到未来了吗?”
未那很遗憾地——不,是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老婆婆的脸。
“是啊,已经看不到任何幸福的未来了。不过也好,这样也不错。这样我终于能放下担子轻松一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反倒经常看到过去。真是的,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既然能看到未来,那么自然也能看到过去。
不过,其实这真的是更无法让人高兴起来的事。
拥有能够看见过去的能力却没有客人上门,是因为没有人需要这种异能。
不管是谁,都不愿意看到阴暗的未来和不好的过去吧。
“毕竟十年过去了,时代也在改变啊婆婆。你的占卜已经流行不起来了。我不想说得太直,你还是停手吧。有人都在抗议了。你啊,该怎么说呢——”
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
那种在纯粹的希望中寻找价值的浪漫,已然消失无踪。
“哦……那你又如何呢?这十年里有改变吗?”
我?我啊——该怎么说呢。
要说变化当然有。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丧失了一部分机能而已。
我在这十年里,不对,正确来说是十二年里,只是如同那个模仿人类的机器人一样,生活在这个城市而已吧。
遇到了难得的朋友,却又失去,本想继续和他走一样的路,却每天都被唯一的读者所批评。
“……是啊。依然还是这么不像样。纯粹浪费资源而已。不要说你了,我只是一个连有害都称不上的半调子废柴罢了。”
尽管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机器人了。但是这个新的自己却没有任何改变。我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我的人生中所发生的变化,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为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却到现在没有为他们做
过任何事情。
“没有这种事的。光溜先生是个好人。你要更有自信一点啊。”
少女一脸认真地纠正我。
“……那还真是荣幸,有什么根据吗?”
以前类似这种话我都是左耳近右耳出,也许是因为现在这种状况的影响吧,我反而有点期待地问她。
“要说什么的话,光溜先生你和爸爸很像啊。比如说外表看起来都很普通,右眼都一样看不到,还有对女人都一样没辙等等。我啊,可是很擅长使唤这种人哦。”
“……………………”
占卜师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而我只能拼命地用哑口无言面无表情来敷衍过去。
“你笑得太厉害了老太婆。上年纪了,保重点身体。”
占卜师依然笑个不停,过了一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是因为笑够了吗,还是因为笑到肚子抽筋了?希望是前者吧。
“哈……哈……哈——哎呀,老不死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啊。当初的臭小鬼现在都长大成人了啊!嗯,是吗。你这十年里过得很不错。”
……谁知道呢。不要说十年,就连一年前的事情都未必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那种好事和坏事我才会小心地,如同刚发生在昨天一般封存在记忆之中。
“总之,你在这里做生意给人带来麻烦了。下次来的人可不会跟你客气。你还是先去隐居吧。而且你根本不缺钱吧,以前开始就没见你收过钱了。”
“真是多管闲事啊。我可是在你们出生之前就在干这营生的。不管是给人造成麻烦还是没人上门,我要一直做带死为止。”
劝说失败了。这个占卜师根本不肯听人——或者说是我的话。
尽管没有成果起码我尽力工作了。接下来就看组里的了,靠暴力将人赶走可是他们擅长的东西。
“回去了未那。小孩子该睡觉了。”
我向少女说道。
“等等。我有一件感到奇怪的事情要问。婆婆说自己已经可以说是死了,还说观布子之母已经不存在了,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占卜呢?你不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变得轻松了吗。”
听到少女的话,占卜师像是讽刺一般地嘴角上扬。
表情既是苦笑又像带着乡愁。
老婆婆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该怎么说呢。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过去还真没什么好事。我的人生都被未来所吞噬,却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是啊。这种能力除了帮助别人之外,还真的什么用处都没有。”
她说自己的人生正是自己所求的时候,如同在轻声的祈祷。
“————————”
微弱,但是又充满骄傲的声音。
我在过去,被某个少女改变了人生。
正因如此,我才从无可改变的,可以看到的未来中解脱出来。
而得到的,则是充满失败的人生,但是我却依然得到了一些东西。
而这个老婆婆就连这样的邂逅都没有,而自愿为了责任而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呐,光溜先生,有事要拜托你。”
少女带着如同女神一般的微笑看着我。惭愧的是,我至今依然无法反抗这个笑容。
“……光听倒是可以,说说看。”
“我觉得占卜师婆婆的工作很伟大。这个城市还是需要观布子之母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婆婆。”
“乱喜欢人是你的一个坏毛病。……然后呢?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明知故问也是光溜先生的坏毛病呢。——你真的要我明确说出来吗?”
“……算了。你真的说出来我反倒会觉得更难受。”
随便应付一下未那的妈妈……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而是要拼着老命去说服。还不只是这样,尽管要让她的生意繁盛起来是有点勉强,但是起码要让她成为一个出名的占卜师。所谓的尽量多照看着点
就是这么回事了。
“……问题还真多。说起来还不知道老太婆答应不答应呢。”
“我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我也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看,婆婆也干劲十足呢。至于其他无聊的问题,戴上眼镜的光溜会出手解决掉的吧?还是说,那时候要叫你仓密先生比较好?”
“我说你啊……”
我不禁伸手去揉皱得越来越疼的额头。
我还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有着一个因为看到了成功的未来,所以只能选择那个未来的人。
那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活在现在,还是为了未来而活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成为了自己的未来的奴隶。如同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只是一个为了实行早已设定好的,名为“未来”的命令的机器人。
男人变成了机械性的炸弹魔,在赚了大概五年的小钱之后,别一个杀人鬼所杀。
炸弹魔……自名为仓密麻琉伽的男人,确实已经在当时被杀了。束缚着自己的未来和右眼同时被一刀两断。
炸弹魔被打败了,恐惧于眼前迫近的死亡。杀人鬼将要毫不留情地,因为剧痛而蜷缩的炸弹魔杀死——然而看到他那副样子之后,突然失去了一切兴趣,如同一只喜怒无常的猫一样走了。
……想必对她来说太出乎意料吧。因为,这个自称为仓密麻琉伽的男人实在是太弱了。
杀人鬼走后,留下来的炸弹魔被送进了医院。
这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立体停车场所发生的爆炸事件有两名被害者。
一个是为了保护家人而受了轻伤的男性。
另一个,则是虽然没有被爆炸所波及,却不知为何右眼受伤而失去了视力的,仅有十四岁的孩子。
……话说回来,仓密麻琉伽这个假名是偶然从漫画上看来的,是某个反派的名字。虽然说是假名,但是想必是想通过使用这个将自己原名变换得到的假名,来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自我。
(注:瓶仓光溜的日文发音是KAMEKURA MITURU 仓密麻琉伽则是KURAMITU MERUKA)而仓密麻琉伽已然消失了。
再也看不到未来了。
而我现在则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只是在做着以前在未来视中看到的事情而已。
“——算了,比起破坏,建设总是来得有意义一点。”
我带着少许反抗情绪低声说道。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信赖的笑容,拉起了我的手。
“那就这样了!你放心吧婆婆。虽然气势有点不够,不过认真起来的光溜先生是很值得信赖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等等。虽然我知道那边那位小哥的名字,不过还没听你自我介绍过呢。”
少女啊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她放开了我的手,转身面对着占卜师。优雅地行了一礼致歉。
“未那。我的名字是两仪未那。奇妙的占卜师婆婆。
家母——不对,是家父以前曾承蒙您关照了。”
这个名字背后究竟有什么故事呢。
老婆婆这次才真正地,打从心底里吃惊地看着少女。
那双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的眼睛眨了好几下。
“啊——是吗。是有这么回事啊。”
她那安稳的笑容如同注视着什么耀眼的东西,又或者是送给未来的祝福。
“保重啊。不过这也轮不到我来说就是了。”
“您也一样。请健康地过着您自己的生活吧。”
然后,她迅速地抓起了我的手。
我注视着占卜师以示告别。
很不可思议的是,占卜师面前的那张桌子变成了某种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尽管和来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印象却完全不同了。
想必,她的故事因为与这个少女的相遇,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大团圆吧。
尽管当时的主角已然走下舞台,但是只要舞台还存在着,前来观看的客人就会络绎不绝。
……说起来还真是忙。
尽管以我为主题的故事早在十年前就已落下帷幕,但似乎还有配角的工作要做。
“走吧,光溜先生。首先要先说明母亲。”
“……一开始就要面对最终BOSS吗。”
不管怎样,机器人也有机器人要做的工作。
我的未来依然充满着希望与不安。
尽管这个小序章没有灯光照耀,但是舞台却依然在众多主角的推动下慢慢转动了起来。
故事仍将继续。
而我的未来,尽管我没有在意,却依然通过左眼看得一清二楚。
/未来福音•序 0/
一九九六年,一月。
在那个现在看起来如同要流泪的天空之下,他正尽情享受着自由。
深夜零点的幽会,半夜里的逍遥,十字路口遇到的杀人鬼。
他一边哼着这几句小调,一边在夜晚的城市中漫步。
当然,这一切她都并不知晓。穿着喜欢的红色夹克,怀着一种自暴自弃,只要心情一来就开始杀人与被杀的心情,如同失去平衡的人偶一般在城市里徘徊。
她正在熟睡。
而他之所以趁机来到夜晚的都市,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的末日。
她已经开始崩溃。
自己也终将崩溃。
而我,必须活下来。
而某人也必须活下来。
为这些矛盾而苦恼是她的工作,他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该用什么终极的手段,才能拯救她。
——也就是说,让自己(他)就此消失,她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所以现在就尽情地享受这个夜晚吧。
就如同尽情讴歌残生的蜉蝣一样。
就如同在心底里诉说着自己不想死的孩子一样。
“其实我倒也不是怕死。”
他自言自语着。这并不是逞强。毕竟,就算他死了,她也会活下去。就算他死了,这个身体也不会死。所以他害怕的是其他的事。
比如说午休时的蓝天,比如说放学后的晚霞。
那个少年让他看到的那些憧憬,他实在是太——
“欢迎光临。要不要过来坐坐啊小哥。”
他陡然停住了脚步。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抓住了一把弹簧刀。今天他的心情实在是糟糕透顶,只要有一个契机就会爆发。
叫住他的那个女人是个占卜师。
话说她在学校里听到的传闻,是说那是一个能让你回避不幸未来的人。
“哈——”
这真是可笑。
他不由得对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感兴趣起来,握着刀子的手指更加用力。
不过好歹也需要些理由,他随便地和她说起了话。
“哦,很有趣嘛,来帮我占卜一下。”
他伸出了没有拿刀的左手。
占卜师认真地观察他的手相,数次侧头思考着。
“好吧,告诉我结果。要如何才能回避不幸的未来?”
开玩笑的口吻中充满着杀气。
他等待着那个占卜师说出那些无聊的、没有任何价值的遗言。
“————哎呀,居然还有这种未来啊。不行啊,你会死的。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做,你都没有未来的。”
尽管早已有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是如此早的死刑宣言都让他发起了呆。
“……真让我吃惊。你是货真价实的啊。”
占卜师表示歉意地叹了口气。
而她依然盯着他的手,想必是出于占卜师的尊严问题吧。
他全身无力地,像是从高烧中急速降温一般,将杀气隐藏起来。
占卜师依然在窥视着他的未来。
“你还看什么。够了吧,反正未来都是一片黑暗。我也没想过能得救。还不如说清爽了许多。虽然说也不算是谢礼吧,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我走了。”
“不是,并不是这样。虽然到头来你是一定会死的……但是好希奇。居然还有这种未来啊。”
“?”
占卜师很困惑。
还是说——因为看穿了一切之后而对他产生了同情呢。
这位空前绝后的未来视能力者,因为某些原因而得到了神之眼的占卜师,却有点不大确信地,
“你很快就会消失。前路一片渺茫,未来一片漆黑。不会留下什么,也不会得到救赎。……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如此,你的梦想也会保存下来。”
说出了他最后所期望的未来。
“————————”
小小的喜悦,却又有点淡淡的心痛。
他有点寂寞地笑了,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再见了,你要尽量活久一点啊老太婆。这附近晚上都不太安生,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出门。”
◇
他转身离开这个陌生的小巷,陌生的光亮。
沿着熟悉的河岸边漫步,向着被竹林环绕的房子走去。
抬起头来,天空已然开始流泪。
他想起了某个同班同学。
那不成调子的口哨,不知不觉变成了一首似曾相识的歌。
“——即使如此,你的梦想也会保存下来——”
是吗,这样就好。他自言自语着。
喜欢上某个人的答案是肯定的,这点她早就知道。
但是他只能否定,他所憧憬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害怕的只是这一点。既然她与那个少年的未来已经注定,那么就必然会继续下去。
“不过呢,前路一片黑暗,这还真有我的风格呢。”
在雨中歌唱的他笑得天真无邪。
雨一直下。
他如同独自起舞一般,踏上了归途。